笔名为“?”的侦探小说家
任何侦探小说都离不开谜团,读者跟随侦探一路来到最终的解谜章节,屏息静待真相的揭露。然而,侦探小说作者不仅仅喜欢在小说里设置谜团,同时也热衷于在现实中与读者玩游戏。许多侦探小说作家会化用笔名来发表小说,而这些笔名就像书中的谜团一样引出了各种结局。有的笔名在百年之后仍然未能找到背后的作者;有的作者为了通过不同出版社发行更多作品赚钱而设置了多个笔名,结果因为笔名过于相似,陷入了出版社之间的纠纷,烦恼不已;更不用说那些在公众中引起广泛猜测的笔名,例如埃勒里·奎因和巴纳比·罗斯这两个笔名背后的表兄弟戴着面具在大庭广众之下辩论的佳话。此外,有些笔名的设计颇为大胆,其中翘楚肯定有安东尼·伯克莱和他的《莱登庭神秘事件》。
安东尼·伯克莱·考克斯(Anthony Berkeley Cox)是英国的著名侦探小说作家,活跃于上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他曾与多萝西·塞耶斯、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人共同创立侦探作家俱乐部(The Detection Club),成为了侦探小说黄金时代的重要推手,时至今日几乎所有著名的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都是该俱乐部的成员。在创立侦探作家俱乐部之前,伯克莱在侦探小说创作上已有所建树。他于1925年写出了首作《莱登庭神秘事件》,相较于他之前的幽默讽刺小说,这本书的销量高出了20倍。此书的故事与诸多侦探小说的古典名作类似——一群人被邀请到莱登庭大宅中聚会,宅邸主人次日被发现死在书房中,手中握有一把手枪。房间门窗紧锁,形同密室,是自杀还是他杀成为侦探亟需查明的问题。与会者中的罗杰·薛灵汉自告奋勇地扮演起了侦探角色,他与伯克莱本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医生的儿子,参军前曾在牛津大学受过教育,同是作者身份……书中那一次次惊人逆转,对薛灵汉一系列行为的幽默反讽,都像是伯克莱与读者之间的游戏。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在本书出版之前,他就下定决心为读者设置书外的谜团。
这本书的英国初版由赫伯特-詹金斯公司于1925年发行,封面描绘的是众人努力推开书房门的场景,而图上的作者名一栏为“?”。事实上,在伯克莱自藏的校样中,作者名原为“安东尼·伯克莱”,姓名的字母被黑色方框所覆盖,显然他打算以匿名的形式出版此书。但在正式出版时,这些黑色方框被换成了符号“?”。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本作者名用符号表示的侦探小说。伯克莱的这个笔名游戏并没有就此停止,在次年出版的《维奇富德毒杀案》中,同样也是匿名出版,作者身份一栏标注为“《莱登庭神秘事件》的作者”。其实,不止作者名,在《莱登庭神秘事件》书中的印刷献词里,伯克莱也挑明了这本书是一场与读者之间的游戏。献词大意如下,
亲爱的父亲,
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喜欢侦探小说,但我可能是个例外。所以我写了这本书,请你读读看,至少我们应该能够借此自娱自乐。
我希望你会注意到,我试图让最终解开谜团的绅士尽可能地表现出他在现实生活中可能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说,他远非神秘莫测,偶尔也会犯错。我从来都不太相信那些目光锐利、守口如瓶的绅士,他们以沉默而无情的方式直抵事物的核心,即使在错误的目标面前也不会踉跄或转身。我不明白为什么侦探小说就不能和其他轻松的小说一样,以创造一种自然氛围为目的。
同样,我希望你也会注意到,我已经很清晰地记下了每一个被揭示的证据,因此读者与侦探所掌握的信息是相同的。在我看来,这是唯一公平的行事方式。把一些重要的证据留到终章(顺带一提,这些证据通常使解谜变得非常简单),或是为了达到惊人的效果,侦探向读者完全隐瞒了逮捕凶手所依据的证据,这些对我来说显然都不是在玩游戏。
通过这番简短的说教,我把这本书交到你手中,以此作为你为我所做的一切的小小回报。
笔者收藏的这本《莱登庭神秘事件》,恰恰就是送给本书的献词对象——作者的医生父亲阿尔弗雷德·爱德华·考克斯(Alfred Edward Cox)的那一本。在书前的环衬上有两行伯克莱的亲笔题签,“A.E.C,来自A.B.C.1925年2月20日”。由于书中印刷的献词对象与这段题签的上款相同,这本书显然就是签名本收藏中十分罕见的题献本。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兼收藏家埃勒里·奎因在《再谈作者敬赠》一文中就此打过比方:如果一本书的签名本有24本,那上款对象与作者并无实际关系的题签本可能有12本,上款与作者有联系的关联本可能仅有6本,而题献本可能只存在1本。当然,关于题献本的论断并不绝对,有些书的献词对象可能是两三人甚至更多,那题献本自然可能有2本以上;而有些书没有献词部分,那自然不存在题献本。马丁·爱德华兹在《“谋杀”的黄金时代》中提到,“伯克莱脸皮很薄,容易受到冒犯,他虽然是个有钱人,却有着吝啬的名声。有传言说,伯克莱的签名本之所以罕见,是因为让他签名是要收费的。”虽然传言无法证实,但大部分伯克莱的签名本确实都来自他本人的藏书,而非签赠他人。除了这本《莱登庭神秘事件》,在他本人的藏书中还有另一本题献本《丝袜杀人事件》。这本书的题签是“致A.B.考克斯,来自作者”,而印刷献词部分则是“致A.B.考克斯,非常感谢他在闲暇时为我写了这本书”——作者送给自己的题献本!
在笔者收藏的这本《莱登庭神秘事件》中,阿尔弗雷德并没有留下评注或笔迹。我们无法得知他对儿子这本侦探小说处女作有何感想。他于1936年过世,并没有机会读完儿子发表的所有侦探小说,见证伯克莱从“自娱自乐”到“一代大师”的过程。
在“安东尼·伯克莱”这个名字被读者熟知之后,伯克莱的游戏又换了套路,他的另一笔名弗朗西斯·艾尔斯(Francis Iles)足足让公众猜测了两年才真相大白,出版社甚至在书衣上印上了“谁是艾尔斯?”这句话,还列出了20位“公共出版界”的候选人,包括了阿道司·赫胥黎、埃德加·华莱士、H.G.威尔斯……伯克莱依然我行我素,当出版商希望他提供一张本人照片以供书籍宣传时,伯克莱坦言自己从年轻时起就不再拍照,也没有提供过照片用于公开宣传——“当我看到太多书籍背面那些令人厌恶的作家照片时,我就不想读它们了!所以,我必须避免自己犯同样的错误。”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作家,为读者留下十几本侦探小说作品,其中不少都以实验性著称,开风气之先,有如今在新本格中十分流行的多重解答模式的开端《毒巧克力命案》,比《无人生还》中的孤岛模式早了5年的《恐怖聚会》……这些作品不断再版,吸引着一代代读者。
侦探作家俱乐部现任主席马丁·爱德华兹曾说:“在伯克莱身上,智慧、魅力、天赋与恶魔天人交战。”他那些迷人的侦探小说故事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