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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译小说《客来及特之耶稣圣诞节》考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吴秀峰  2022年10月25日08:22
关键词:苏雪林

近来,笔者读到苏雪林以其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求学时的学名苏梅为笔名,以文言文形式节译自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的《客来及特之耶稣圣诞节》(《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文艺会刊》1919年第3期),查阅已刊苏氏作品集以及沈晖主编的《苏雪林年谱长编》,均未提及。狄更斯研究者虽提到该文本,但一语带过,未说明译者苏梅即是苏雪林。

从内容上来看,《客来及特之耶稣圣诞节》节选自《圣诞欢歌》的第三节“三幽灵中的第二个”,讲述的是鲍勃·克拉吉一家共度圣诞晚餐的场景,文本意义并无特殊之处。值得注意的是其文末附言:

迭更司的小说,现在已成陈迹。本无翻译之必要。不过我从前听人说:中国能翻译迭更司小说者,仅有某大文豪一人,(见新青年四卷三号,文学革命之反应;)偶然高兴,效颦译此一篇。附录会刊之末,以博读者一笑。若有人以“冒牌桐城派文学”相识,不才将肃然动容说:“岂敢! 岂敢!”

这段表述包含以下信息:其一,苏雪林的翻译动机;其二,苏雪林与林纾的关系,其三,苏雪林与桐城派的关系,可充当正文本的补充性证据。

在文学翻译中,翻译者大都有着推介外国作家作品的动机。以苏雪林本人为例。据笔者统计,自1919年起,苏雪林先后以苏梅、雪林、天婴、杜芳、苏雪林等为笔名,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文艺会刊》《晨报副刊》《女子周刊》《语丝》《塔铃》《真善美》《文艺先锋》《创作月刊》《文潮月刊》等民国报刊上发表翻译文学作品十余篇,其中又以法国文学尤其是莫泊桑为主。究其原因,无外乎与苏雪林在1921至1925年间赴法国留学期间阅读法国文学有关。譬如,她在自传中认为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文法明确简单,易于理解”。在《关于年轻的女囚》一文中,她说自己之所以翻译十八世纪法国诗人雪尼尔的诗作《年轻的女囚》(两篇均刊于《文潮月刊》1948年第5卷第6期),是有感于其中乱世文人的哀愁情绪。但是,《客来及特之耶稣圣诞节》并不像法国文学那样得到苏雪林的青睐,相反,她认为“迭更司的小说,现在已成陈迹。本无翻译之必要”。事实上,这的确也是她翻译的唯一一篇狄更斯小说。

再看后面一句:“不过我从前听人说:中国能翻译迭更司小说者,仅有某大文豪一人,(见新青年四卷三号,文学革命之反应;)偶然高兴,效颦译此一篇”。此处发表于新青年四卷三号的《文学革命之反应》,应为钱玄同与刘半农共同创作的《文学革命之反响》。在该文中,钱玄同署名王敬轩,“赞扬”林纾道:“林先生为当代文豪,善以唐代小说之神韵,译外洋小说,所叙者皆西人之事也,而用笔措词,全是国文风度,使阅者几忘其为西事。是岂寻常文人所能企及?”“中国能译迭更司小说者,仅有大文豪一人。”刘半农则在《复王敬轩书》对此进行批判:“林先生所译的小说……若要用文学的眼光去评论他,那就要说句老实话:便是林先生的著作,由‘无虑百种’进而为‘无虑千种’,还是半点儿文学的意味也没有!”也就是说,林译小说,特别是林译狄更斯小说成为《新青年》批判林纾的矛头所向。那么,苏雪林在这里所说的“某大文豪”指的正是林纾。

从1919年2月开始,本来只是以《论古文之不当废》等文强调古文之于现代语言资源价值的林纾,开始通过文言小说《荆生》《妖梦》与《致蔡鹤卿太史书》等对陈独秀、钱玄同等人予以反击。在这样的背景下,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并对林纾钦佩有加的苏雪林,用文言文翻译此文,并甘愿被冠以“冒牌桐城派文学”之名,显然是为效仿林译狄更斯小说。由此可见,这一看似偶然为之的翻译行为,其实是为声援林纾与林译小说。

目前,学界多根据苏雪林在《林琴南先生》《三十年写作生活的回忆》《苏雪林致胡适》《我写作的动机和经过》《老年》等文中的论述,认为苏雪林在文言文写作上曾受林译笔法与桐城派影响:“渐渐地我明白了之乎者也的用法,渐渐地能够用文言写一段写景或记事小文,并且模拟林译笔调,居然很像”(《林琴南先生》)。直至就读于北京女高师时期,她“才和文言脱离关系,练习用白话写作”(《我写作的动机和经过》)。而《客来及特之耶稣圣诞节》一文则表明苏雪林受林译小说影响是事实,且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