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风雅行派
亭子建好以后,滁州有位姓谢的先生,也许是拍欧阳修马屁,也许本身就十分风雅,想送一些鲜花栽在两座亭子的周围,就请示欧阳修,我该栽什么花呢?欧阳修回复了一首诗,也很有意思:‘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很是风雅,古人之间的风雅,处处有,回应马屁精也不必教训,而是写给他一首诗。”
原来,大名鼎鼎的欧阳修先生竟有如此有趣行派,风雅至极,叫我对他格外添了几分亲近。
说起来,六一居士之于“亭”,似乎向来颇为钟情的。
亭,乃古代设在路旁的公房,供旅客行人停宿、休息或观景之用,有时亦称驿亭、凉亭等,古时随处可见。一般都为开敞性结构,没有围墙,顶部为六角、八角、圆形等多种形状。因造型轻巧,选材不拘,加之布设灵活,广泛应用在园林建筑中;可宏伟,可小巧,可精致,可粗率,似乎凡有可庆可贺可资纪念的事,都可建一座或大或小的亭,以之纪怀。
在滁州建过醉翁亭、醒心亭的欧阳修,此前被贬作敝乡夷陵县令时,也是建过一座至喜亭的。至于建亭的详情,则其说不一了。
一说,欧阳修因范仲淹案牵连被贬为夷陵县令时,时任峡州府太守的朱庆基,早已在长江边西坝庙口建有一座至喜亭。夷陵自古为长江要津,至喜亭当是为方便船夫和商旅休憩而建。到景祐四年(1037年),欧阳修任夷陵县令时,应朱庆基之请,专为此亭写了《峡州至喜亭记》,此亭由此一跃而成宋代峡州三大胜境之一。
另一说,至喜亭乃欧阳修任夷陵县令时所建,位于宜昌古城西塞门外江津处。亭于宋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竣工落成,记为夷陵欧阳修撰,黄鲁直书。无论怎样,这在当时的峡州境内,是件轰动性大事。此外,欧阳修在夷陵还建有至喜堂,乃为书院。
“至喜”一语,亦是大好。有论者认为,欧阳修到夷陵,交往的是大江边纯朴、豪放的夷陵人,看见的是风景如画的夷陵山水,不觉间感到的便是夷陵山水人文之美,“喜”由此生。且以“至喜”命名一亭一堂,先赞舟楫至而后喜,再添读书人至而后喜,亦复称赞州官朱庆基亲政善政和二人友情相处之喜。
两说虽记述不一,史实稍有出入,但其中暗藏的人物情趣,倒也大体一致。
宜昌西坝庙咀古建筑群早已被毁,古时的至喜亭、至喜堂今均不存。附近添了一座横跨长江的大桥,借此命名为“至喜大桥”,倒真有点喜庆之意。
如今的至喜亭,迁建到西陵峡口的三游洞峰顶,飞檐红柱,重檐三叠,亭内立有欧阳修《峡州至喜亭记》及古今诗画数十幅。登至喜亭,西眺可见长江雄姿:峰峦叠嶂中,长江水汹涌而至,辟开一线,直泻西陵峡口,过三游洞后水势渐平,江面豁然开阔,直到过了李白《渡远荆门外》一诗中所说的荆门山,才真正流入江汉平原。如此,新建的至喜亭虽不在原址,三游洞倒也是欧阳修当年游览并题刻过的,想想亦有妙处。
回到开头提到的那篇文章,经查所转述的原文为:《西清诗话》云:“欧公守滁阳,筑醒心、醉翁两亭于琅琊幽谷,且命幕客谢某者,杂植花卉其间。谢以状问名品,公即书纸尾云:‘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其清放如此。”
哦,这与所读之文的转述就有些出入了,至少所谓“马屁精”一说,对幕客谢某便有些不公。细读原文,似看不出谢某有拍马屁之嫌,当然其小心谨慎,亦难称风雅。欧阳修一向喜欢召集幕客。谢某既为太守幕客,受太守之命,岂有不先弄明白太守喜欢什么花之理呢?足见这一询问,尽在情理中。于是特地呈上个帖子,询问太守都喜欢些什么花。欧阳修这才在那个帖子尾端,写下了那首诗。而前引所读之文,显然对谢某有些揣度不实,或率意贬低。其实联系后文,这般贬抑似全无必要,因为此事的紧要处,只在欧阳修以诗回复幕客所显示的风雅:你就放心地去栽吧。“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此语一出,问者自明。
胡仔评价此事用语为“其清放如此”。所谓“清放”,无非清雅闲适,或清净放旷——清净一颗负累的心,放空自己,或把自己放逐在旷达山水之间。
其时的欧阳修,面对山水有如面对丹青手卷,缓缓踱步于亭桥边,背着手观风景一咏三叹可也。
想来,这才是欧阳修的风雅行派——将寻常日子与琐细事务,也过出一点雅兴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