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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谈枕边书
来源:中华读书报 | 素素  宋庄  2022年11月28日08:11
关键词:阅读 素素

素素

 

中华读书报:您的枕边书有哪些?会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素素:年轻时的枕边书,主要是小说、诗歌,喜欢小说的叙事,喜欢诗歌的语言。后来的枕边书很杂,书,杂志,报纸,包括影碟,除了看字,还看碟,碟也是一种书。

现在的枕边书变得简单,一摞想读的书,一本正在读的书。应该读的书太多,至于需要重温的书,或反复重读的书,在我有好几种情况,一种是工具书,主要是历史文化类,这是我近些年最喜欢读的品种。我的阅读也从单一的文学阅读,转向了多元的历史和文化阅读;另一种是经典名作,外国小说读得多一些,但是19世纪以前的很少重读,20世纪以后的成为重点。有的是因为喜欢,比如《追风筝的人》《月亮与六便士》《金阁寺》《喧哗与骚动》《霍乱时期的爱情》《太阳照常升起》《香水》等等。我甚至在读书会里反复与人分享。

有的是初次阅读消化不良,比如《百年孤独》,一遍看不明白,那就再读一遍,再比如《小径分岔的花园》,那么多人都说好,但我一读头就晕,脑子就是不进,始终在床头放着,几千字的短篇,却像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也许因为我不会写小说,不懂小说的表达逻辑吧。总之博尔赫斯这篇小说让我倍受折磨。中国的古典小说,最喜欢《红楼梦》,第一次读的居然是《石头记》,而且是在小学三年级,之后又重读了两遍。在《红楼梦》之后,又喜欢上《金瓶梅》,正在读第二遍。现当代的经典,也有重温和反复读的,先是挑人,然后是挑作品。

中华读书报:您喜欢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读书?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

素素:家里有三个地方放书,我也在三个地方读书。枕边、书房和客厅。在枕边读书,让上床睡觉有了一种宗教般的仪式感,一天的尾,似乎就应该这么收。这个习惯不用养而自然成。在书房读书,一般是工具书,为了查资料,属于急用现读。在客厅读书,时间最长,也最正式,窝在沙发里,或躺或坐,一般是读大部头,什么也不想也不干,就是读书时间。我会煮一壶茶,点一支香,让自己完全放松,陷入阅读。以前看书特认真,特喜欢作笔记,现在手懒了,更喜欢思考,或在书上画道道,或写几句心得。读特别好的小说,会在每一章前面的空白处,写出本章要点和结构提示。凡是深阅读的书,里面都留有这类痕迹。记得重读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时,在网上又买了他的《面纱》《在中国屏风上》《毛姆读书随笔》。阅读毛姆,包括阅读许多外国作家,带给我的冲击是他们的语言和知识半径大,行走和活动的半径也大,作品中有一种居高临下、收放自如的文化视野。

中华读书报:散文是您最喜欢的文学类型吗?您的书架上,是否散文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趣味?

素素:你说对了,我喜欢散文。从1974年发表第一篇散文至今,已经一心一意写了四十多年散文。从1983年做报纸副刊开始,一心一意工作到退休,居然当了27年散文编辑。写和编都够执着,简直比爱情还专一。在我的书架上,占比最大的是历史类书籍,其次就是散文类作品。我给散文分成了三个系列:一是古代名家经典,二是现当代名家经典,三是外国名家经典。在全民写作时代,散文的门槛非常低。除了经典,我已经基本不读散文。文学类阅读除了小说,还有诗歌。我写不出诗,但我超喜欢读诗,而且是现代诗。

中华读书报:写作《独语东北》时,林语堂的《中国人》对您有过启发。平时在写作中,是否也要不断从书中寻求帮助?

素素:写乡村生活,写知识女性,凭记忆和经验就可以下笔。写《独语东北》,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我至少作了两种努力:一是用半年时间读东北,一边读一边确定了要写的题目,要去的地方;二是用半年时间走东北,对民族历史、山川地理、风俗文化作田野调查。因为要写东北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就读了林语堂的《中国人》,他说北方人吃面,南方人吃米,面食因为可以做成行军干粮,所以北方人能跑到很远的地方打仗。他还说,北方人是强盗,南方人是商人。我认为他概括得很形象。这是农耕与游牧两大文化体系的冲突,即使后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北方人也是自带基因的。我不只读他的书,也读了别人的书。正是这种阅读,让我在写东北人的时候有了坚实的文化支撑。

中华读书报:哪一本书对您的影响最大?或曾激发您的写作欲望?

素素:我的阅读是从小学开始的,最初读过的那些书,培养了我的阅读习惯,让我完成了阅读的原始积累。真正有意识的阅读,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大连师专。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图书馆,第一次读到外国文学。77级同学大多来自农村,听老师上外国文学课一脸的懵。老师听说我刚刚读完《简·爱》和《欧也妮·葛朗台》,就让我利用晚自习时间给同学们讲讲梗概。总之,在学校那几年,外国文学是一次恶补。但是,最让我有写作欲望的,却是萧红的《呼兰河传》。它不在中文系教材里,我是在图书馆里发现了这本书。读别的书,都是对一种巨大缺失的饥渴和补偿,并非为了写作。只有读萧红,字字句句,都让我蠢蠢欲动。也许因为,她的乡土与我的乡土相近。她的所有诉说,我都能感同身受。第一次去萧红故居,曾写过《黑土原上的太阳》,发在1987年的《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在十年后的“独语东北”系列里,我又写了一篇《无家的萧红》。我很少写作家印象类的文字,但我为她写了两篇。有一次去广州,我还专门去银河公墓祭拜她。我真的不明白,萧红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安葬在她的故乡,而是让她永远客居或流浪在外。

中华读书报:您有没有最崇拜的作家?

素素:古今中外,凡是在文学上有成就的作家,在文学史上被看见的作家,我都崇拜。如果非要说最崇拜谁,一定是萧红。因为她最早植入我的内心。虽然她不是文学史上的珠穆朗玛,也没有抵达一个伟大作家应该抵达的高度和宽度,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用来崇拜的。

中华读书报:在创作散文过程中最享受的是什么,最困难的呢?

素素:最享受的是发现,那些写作之前或写作之中的各种发现。有时是题材带给我的陌生和激动,有时是思考带给我的惊喜和点亮。前者是写什么,后者是写出了什么。前者解决了不知所向,后者解决了不知所终。

中华读书报:什么书是您一直想读却还没开始的?

素素:在我的书架上,有好几本法国女作家马格丽特·尤瑟纳尔的书。知道尤瑟纳尔,得感谢老同学孙郁,许多年前,当他知道我在深耕东北的历史文化,便建议我读读尤瑟纳尔。于是我就买了她的《北方档案》《哈德良回忆录》《苦炼》《虔诚的回忆》《安娜姐姐》,但我只读了《北方档案》,另外几本一直没有时间读。尤瑟纳尔是个具有历史意识的女性作家,历史成了她获得自由的天堂,也成了她进行哲理思考的跳板。我认同她的观点,作家应该有审视历史、思考历史的批评性目光。她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大气而睿智,给了我许多启发。

中华读书报:对您来说,写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素素:写作最吸引我的,就是可以用文字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和认知。写作是一种特别具有挑战性的能力,它不是静止的,而是不断长进的。它让我看到了自己如何在写作中成长。但是,写作的魅力除了可以品尝自我成长的喜悦,还会经历遇到瓶颈之后的不安和彷徨。我的写作领域很窄,只局限于散文。小说家可以写小说,也可以写散文,我却只有一把刷子,说得好是专一,说得不好是能力有限。这是我对自己最不满意的地方。正因为写散文的时间太长,便有些厌倦,以至于对写和发表都看得很淡。这也与我转向地域历史和地域文化写作有关。当年在向东北走去的时候,我就总是回头看地处辽东半岛的大连。它在东北,但它特别不像东北。所以,写完《独语东北》之后,我把目光收回到辽东半岛,在大连这口深井里打捞,先后写了《流光碎影》《旅顺口往事》,现在又应外文出版社之邀写《大连传》。虽然很地域,很小众,但我一直沉溺其中,自得其乐。我认为,不论喜悦和彷徨,都是写作所赐,也都是写作的魅力所在。

中华读书报:所有您见过的作家中,对谁的印象最为深刻?

素素:汪曾祺。当年请他给我们副刊当顾问,曾在大连请他吃过一次饭。他没有架子,喜欢说笑话,简直就像邻家老爷爷一样可亲可敬。席间他让人拿纸笔来,给我画了一幅水仙,题上“玉作精神水作魂 画似素素 一九九三年酒馀”。当时只读了他的《大淖纪事》《受戒》。后来读得更多,知道得更多,这位邻家的老爷爷,原来是须仰望乃可见的大师。

中华读书报:如果您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您想见到谁?

素素:想见萧红。第一次读到她,就让我着迷。我的女儿也因为我的推崇,成了萧红迷。先天的才气,后天的境遇,留下的作品,成就了一个不可复制的萧红。

中华读书报:如果您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素素:去无人岛,不论是流放还是避乱,生活总要继续,那就带上《道德经》《黄帝内经》《唐诗三百首》吧。第一本书养精神,第二本书养肉体,第三本书过日常。

中华读书报:假设您正在策划一场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会邀请谁?

素素:请6位我喜欢的女作家吧,古代请李清照、蔡文姬,现代请萧红、张爱玲,当代请迟子建、王安忆。你注意到了吗?现当代这四位,东北两位,上海两位。因为我常常把萧红和张爱玲、萧红和迟子建、张爱玲和王安忆,两两比对。最土气的东北,最洋气的上海,却因为她们的存在,构成了一幅别有意味的文学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