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写渭北黄土高原洛水岸边的沟沟卯卯 评论家王波与作家姚仁才关于文学的对话
“随着年岁渐渐变老,这些年我对社会的认识和生活的感知,越来越悲悯,每当你回顾生活中所经历的许多事情,很容易就有心酸的感觉。人有欲望,本该不是坏事。很多时候,其实是欲望在成就我们的人生,也是欲望在促进社会发展,改变人类生存环境,重构人类的新生活。然而人的欲望,一旦失去了底线,就成了灾祸变成了苦难,这苦难不单单是别人的,更是自己的。所以说,文学是苦难的艺术。唯有苦难,才能让人性生辉;唯有苦难,才能抵达生命的本质;唯有苦难,才能触摸社会的真实。”经过多年积累,作家姚仁才对于文学创作有了自己更深的体会。
王波,1963年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现居北京。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作家、剧作家、文学艺术评论家。已在《文艺报》《中国青年作家报》《戏剧文学》《安徽文学》《芳草》《满族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剧本二百余万字。剧本《玉碎香消》 获第五届中国戏剧文学奖,长篇小说《努尔哈赤后宫秘史》 入围首届浩然文学奖。系《新华书目报》《世界文化》 等报刊专栏作家。
姚仁才,笔名姚闻,陕西富县人。曾在武警部队服役。2001 年9月曾在鲁迅文学院武警作家班进修。著有长篇小说《耐烦》,先后在《解放军文艺》《芒种》《延安文学》《西南军事文学》《橄榄绿》《中国武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二百万字。曾多次获武警部队“橄榄杯” 好作品奖、《延安文学》好作品奖。
王波:您的长篇小说《耐烦》出版后《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华读书报》《中国艺术报》等主流报刊都刊登了文学评论或报道,反响很好,请您谈谈。
姚仁才:长篇小说《耐烦》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我历时七年彻底推倒四次重新来过的一部长篇小说。第一次初稿形成是在2015年的初冬。那时我满怀激情写下了三十四万多字,后来又先后修改了七次。一位评论家老师却说:“你写的那稿子我读完之后毫无感觉,没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即便是一部自传却也面面俱到,显得很散乱。”老师指导我说:“小说不仅要有生动的语言,更要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要有扣人心弦的情景细节,要用对话传达思想情感,要以场景描写烘托艺术氛围。”
当时我听罢颇受启发。差不多一个月,初稿完成后,我便将稿子发给那位编辑老师。多日以后,当我们在北京谋面时,他却婉言告诉我说:“你写小说都把主要精力用在交代故事上了,那样既不灵动,也显得很笨拙,所以这篇稿子在杂志上刊发的可能性不大。”
或许没有人会相信,那天晚上我与老师告别之后,借着酒意竟然为创作的失败抱头痛哭。在酒意的悲伤中,我回想自己过往的人生,这才发现我的人生看似经历丰富、艰辛曲折,但是相对于依然守望着陕北那片贫瘠的土地讨要生活的亲人来说,我其实是生活的宠儿,而他们的人生才异常艰辛而又苦难。
这时我想起一位文学期刊的副主编曾对我说:“小说就是要夸张,夸张,再夸张。没有夸张,小说就没有艺术的质感。”还有评论家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小说就是要虚构,没有虚构就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小说。”
说实话,对这几句话我当初不甚理解。当我对这部长篇小说第三次推倒重来时,突然就顿悟了“小说就是要夸张”“小说就是要虚构”这两句话的真谛。所以,当我打开电脑草拟第三稿写作提纲时,我想到了我的两个姐姐。我的两个姐姐的年龄相差比较大,性格特征也各不相同。大姐是一个乐观豁达之人,二姐的性格却十分沉静。与大姐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时常对我讲述她的婚姻与我们姚家的生活往事,与二姐坐在一起却沉闷得让你想发疯。然而,沉默的二姐却是一个内心格外坚定的人,她为了生个男孩被“计划生育”搞得倾家荡产,最终却还是“超生”了一个男孩,满足了她的心愿。
“祯秀”的形象就这样突然窜入了我脑海。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把两个姐姐的人生经历仔细回想几遍,可爱的祯秀,坚定的祯秀,坚韧的祯秀,就渐渐地浮现眼前。她年轻漂亮,性情温和却又坚定坚韧;她心怀家族使命,有强烈的责任担当精神,为“杨家”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而与傻子订婚成婚;她豁达乐观,坚守“家族信仰”,忍气吞声,有执着“孝道”的精神追求。所以,当她爱上傻子以后,就不遗余力为傻子传宗接代“生儿子”,但现实社会却让“生儿育女”这个简单的问题变得极其艰辛与苦难,成为了她生活的现实羁绊。对生活怀有信念的祯秀,在苦苦的挣扎当中走出阴霾,看到的依然是一片蓝天。
生活在这个复杂社会的人们,何时会遭受生活的苦难是难以预料的。当生活向祯秀张开笑脸的时候,因为“傻子丈夫”的突然死亡,再次让她深陷生活的漩涡之中,她被村民唾弃,被婆婆辱骂,甚至因为思想差异导致儿子“反叛”……儿子付盛明弃她而去的事实,使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但她依然忍气吞声、默然承受,依然笑对未知的人生。是信念支撑着“祯秀”坦然面对苦难,是“爱”让祯秀保持坚定坚韧的精神追求。她爱孩子,爱弟弟,爱所有应该去爱又或者不应该去爱的人,唯独时常忘记爱自己。祯秀在苦难中熬过了孤寂的一生。生之意外,死之突然,却迫使我们思考,生活在当代中国社会底层的人们,他们应该如何把握人生?社会应当如何帮助她们摆脱生命的苦难? 活着的我们,当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应当保持怎样的精神状态来面对未知的生活?
关于小说中的“祯虎”,是基于哥哥的原型进行的艺术虚构。 小时候,哥哥读书学习优秀。 在我们姊妹四个当中,他是唯一参加过高考的“文化人”。 但多年以后,当我们姊妹四个都已长大成人,才发现唯有哥哥的生活最为艰难……如今静心细想,哥哥的悲哀既有他自身的问题,更有“乡村中国”对农村知识分子的心灵碾压。在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时候,我借用了很多“梦幻”和神秘场景来推动故事进程。我不知道这种运用是否恰当,特别是对“白庙老妪”、“神人”皮四爷、父亲母亲、黄狗傻子和小狗“憨头傻宝”等人物和动物的描写,都有些看似“神神道道”,但却寄予了小说思想灵魂的支撑。在这个长篇第四次推倒从来的时候,我设计了“家谱”这个道具贯穿始终,寄希望通过对“家谱”的守望与反叛,来反思当代中国社会变革中传统文化与思想信仰的缺失根由。
我很感谢失败,当然,我更要感谢生活。它给予我生命的磨练和人生感悟,让我始终心存悲悯与善良,内心向善且敏感而脆弱,始终对生活充满希望、饱满热情,我才不至于思想消沉堕落。这才有了长篇小说《耐烦》。
王波:谈谈生养您的家乡和您的文学地理。
姚仁才:我是陕北董家沟人。其实,从严格的行政区划来说,应该是陕西省富县寺仙乡王家庄行政村董家沟村民小组。但是这些年来,我向别人介绍自己家乡的时候,就说我是董家沟人。也许这是我思想的偏狭之处,却也是我对董家沟那片土地的炙热情怀。多年以前,大概是我两三岁的时候,父母带着两个姐姐、哥哥和我,一家六口从重庆开县(今开州区)逃荒到陕北富县,曾经在张村驿镇的罗儿山、谢家园两个村庄讨过生活。我七岁那年,一家人才真正在董家沟落户。这样算来,其实我在董家沟那片土地上,只不过生活了十年左右吧。恰恰是这短短的十年时间,我对陕北董家沟这个偏远村落充满了感情,那里也成为了我一生的精神依傍之所。
董家沟位于我们富县最南边的乡镇——寺仙乡北边的一个山沟里。沟底有一条缓缓流淌的无名小河。无名河北岸那座大山叫麻子山,几十户农家小院就像羊屎蛋蛋似的,稀稀拉拉地攀爬在麻子山坡上。无名河的南岸阴坡那座山叫走马梁。据说,走马梁是因为被“巾帼女英雄”穆桂英的战马踏过而得名。民间传说,很久以前,穆桂英骑着战马途径这里,曾在无名河畔的大石板歇脚饮马。战马彪悍气力十足,马蹄踩塌了石板后,无名河水便在这儿飞流直下,坍塌的石板下面便形成了一个清澈的水潭,这就是大石板下“马蹄潭”的来历。 穆桂英在马蹄潭饮罢战马,骑着战马沿山脊直上,就在草木丛生的山脊上踩出了一条弯曲山路。为纪念这位古代女中豪杰,后人就给这座大山起名叫“走马梁”。
走马梁的山势相对平缓,一块块农田分布在沟壑与坡坎之间。 每年早春,董家沟村民往阴坡地里播入谷种、 苞谷和糜子,秋收时节阴坡田地里就摇曳起了秋收的喜色——那便是董家沟人秋天的收获。村庄门前的那条小河很浅。小时候,我经常跟伙伴们在河里捞鱼搬螃蟹,偶尔也会捉住一只野生甲鱼,兴冲冲拎回家猛搓一顿。然而,欢乐的童年对我来说那么短暂。十四岁那年农历七月的一个深夜,我家窑洞突然坍塌,父母都被埋在坍塌的窑洞里了。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母亲被村民从泥土里刨出来时,嘴里突然喷薄而出的气流声响——声音短促而又异常亢奋,恍若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秋雨绵绵的夜空那样……母亲是幸运的,毕竟她捡回了一条性命,父亲却在那场突兀而至的事故中殁了。
父亲死得太突然了。由于还没有搭建灵棚,村民们就七手八脚暂时把父亲的尸首安置在了牛棚里。按照陕北董家沟那一带的风俗,停尸的地方要有孝子守灵。由于哥哥姐姐们在我们家下院忙着为父亲做棺材、搭灵棚,我便与牛棚里的那头黄牛一起,寂然地守在父亲的尸体旁。这时候,牛槽栏杆外面地上铺着一层干草,父亲僵硬的尸体就停放在干草上。父亲上身穿着一件灰白的布衫,下身穿着一条褪色且打着补丁的蓝裤子,脸上盖着一张白纸,脚底点着一盏煤油灯。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的灯火很小,像一颗黄豆那样弹跳摇曳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但灯火的模样儿却很顽强,始终燃烧着、跳跃着而没有熄灭。
“白纸遮脸,脚底点灯”——这是我们陕北董家沟这一带对死者的礼仪。老风俗讲究:人死之后,尸体不能停放在屋里。要在院子搭灵棚,尸体在没有入殓盖棺之前,先停放在地铺草帘子上。倘若没有草帘,停放在铺着一层麦秸秆的地铺上也行,然后再取一张黄表纸遮住死者的脸庞,点一盏煤油灯放在死者脚下。遮脸,是为了让逝者的灵魂安息。点灯,是为了让逝者在阴曹地府看到光明。老人们说:“活人艰难,逝者安息,但如果没有一盏照明的灯火,死者在阴间路上就容易迷路。”
父亲去世以后,我辍学回家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是一年多以后,母亲也去世了。虽然我有哥哥姐姐,但毕竟她们都已经成家单立了门户,我总不能常年赖在他们家里好吃懒做,便孤身外出打工讨生活。有一次,我在与我们寺仙乡毗邻的黄陵县隆坊镇,给塬上的一户人家盖房子,干了几天活我嫌打小工苦累,就不想再干了。但是主家对我突然辞工不满意,就把我兜里的钱和随身带来的八成新衣服统统拿走,说是抵挡我这些天在他家吃饭的伙食费。 这样一来,我只好身无分文地离开建筑工地,扛着破烂的铺盖卷卷子走了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才回到了我日夜思念的董家沟。那天,我孤身回到村里天已黑了。当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冷清的家里时,内心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感觉。
回到村里以后,我除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读报,跟着村小学民办教师张百营学习写稿子之外,就与村里一群半大不大的男娃女娃混在一起打牌谝闲传。然而那时,我们最开心的却是看电影,只要前村后沟放电影,我们一群男娃女娃就嚯嚯着去看电影。一部影片我们能看很多遍,有些台词都熟记于心了,却还是乐此不彼……一群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踩着月色去看电影,自然会有眉来眼去的,也免不了会有卿卿我我的……如今回想起来,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寂静的山村夜晚,皎洁的月光之下, 少男少女躲在路旁田埂上,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往事本来就具有文学性,所以故乡董家沟之于我来说,就成为了精神依傍之所。每当我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你是写给陕北故乡人的作品。 这样一来,再苦再累也就坚持下来了。
王波:说说您是怎么走上文学道路的,取得了哪些成绩?
姚仁才:像许多从部队走出来的作家一样,我是从写新闻报道起家的,也正是因为在军队报刊发表了不少新闻报道,才有机会参加军事院校的招生考试,考入武警郑州指挥学校读书。
如今回想,其实考军校之路也挺曲折的。那时,军校向部队士兵招生,要求具有高中(同等)以上学历,而我恰恰只读过两年初中。好在部队重视对“特长人才”的培养,其中就放宽了“优秀报道员”和“特优班长”的学历要求。这样一来,我才获得了参加军校考试的机会。令人遗憾的是,我第一次参加军校统考却落榜了。那次落榜,对我的精神打击挺大的。不瞒您说,我当时内心绝望到想要自杀。但毕竟,死,也是需要勇气的。我没有赴死的勇气,就只好继续留在部队超期服役,参加了又一年的军队院校招生统考。
常言说“天不负人”啊!这一次,我终于考上了武警郑州指挥学校。军校毕业后我留校担任了新闻干事,在采写新闻报道之余,开始尝试着写散文小说,特别对写小说很入迷。这大概是因为,小说可以编故事。最初写作小说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编故事,就整天写啊写啊,恰好部队驻地中牟县文联有个叫《苗圃》的文学内刊,我就把稿子送给了《苗圃》,后来竟然发表了。应该说,《苗圃》给予了我信心,也让我滋生出了当作家的梦想。
因为梦想,所以努力。多年以后,我第一篇小说是在武警部队的文学杂志《橄榄绿》公开发表的,还获得了“橄榄杯”好作品奖。 2001年9月,武警部队与鲁迅文学院联合举办武警作家班,我有幸参加了这个班的培训。在那一期鲁迅文学院武警作家班学员当中,我是最笨拙的那一个,所以我只能以勤补拙。当同学们都去喝酒的时候,我却躲在屋里读书写作。记得有一次,我写了一个中篇发给《橄榄绿》时任编辑温亚军,他看后要求我修改。他在电话里谈了许多,但我却还是无法理解。情急之下他就亲手动笔把那个中篇小说修改了一遍,这才在《橄榄绿》头题推出。我与温亚军老师的深厚感情,便是因那篇小说建立起来的。
也是在那年,因为阎连科老师来鲁迅文学院给我们上课,我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后来就去拜访他,他不仅赠送给我了两本签名书,还帮我向文学杂志推荐小说,我也就有幸在《西南军事文学》和《西北军事文学》露脸了,以至于后来,这两本军队的文学期刊多次发表我的小说,还时常刊发在刊物的头题。应该说,这是我参加鲁迅文学武警作家班最大的收获。
鲁迅文学院进修班结业之后,《中国武警》策划了几个报告文学的选题,时任编辑张国领老师约我采访守护隧道的武警部队,为杂志社写一篇报告文学。受领任务之后,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深入常年驻守在大山深处,守护铁路隧道的武警部队采访,不仅完成了选题策划的创作任务,还搂草打兔子写了不少中、短篇小说,后来都分别在《解放军文艺》《橄榄绿》以及其他几家大型军事文学期刊上发表了……文学道路很漫长。这些年来,我始终在漫长的文学道路上默默坚持着。如今回顾,每一次成长都离不开编辑老师的扶持与呵护。同时我也坚信:梦,是不变的初心!
王波:说说您的文学初期写作。
姚仁才:十四岁那年,我的父亲突然被窑洞塌死以后,正在读初二的我不得不辍学回家,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是母亲却不想让我一辈子守着土地讨生活,就跟一个从四川来的养蜂人说情,希望我能跟着他养蜜蜂。我跟着养蜂师傅跑了大概半年,就又返回村里了。一年以后,母亲突然去世,我就外出打工,曾经下过煤矿,干过建筑,还跟着一个河南师傅学着“道砖头”,却都一事无成,最终还是返回了董家沟。恰好这时,我们村小学民办教师张百营经常往报纸投稿发表,还听说旁边洛川县有个农村娃因为写稿子被《延安报》(现在叫延安日报)聘为通讯员,县里就给他转了城镇户口。不怕您笑话,听到旁人传说“写稿子转城镇户口”的故事之后,我当时就心想,既然我挖煤嫌苦、干活嫌累, 何不像洛川小伙那样写稿子赚城镇户口咧?那些年,城镇户口很值钱。一个农村娃娃,要转了城镇户口,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就是找媳妇也不发愁。那时我甚至满心臆想,如果真转了城镇户口,我死死暗恋着的那个女同学是不是就会投怀送抱情愿嫁给我当老婆咧?
也正是这种年少时的内心萌动,促使我跟着民办教师张百营学起了写作。后来,富县广播站发表了我的稿子。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当时富县广播站站长吉麦广多次给我写信,鼓励我坚持写作。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走进县城的时候,专程去县广播站拜访吉麦广老师,他留我在他家吃了一顿午饭,还带我亲眼看了县广播站的录音棚。十八岁那年,我当兵离开富县的时候,他还到县政府招待所,赠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作纪念。只可惜当兵以后,我们彼此再无联系。时至今日,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内心都满怀愧疚。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下次再有机会回故乡探亲,我一定要打探到他的消息,亲手送上一本我出版的小说。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递肩膀给我的人。这种恩情,我怎能忘怀咧!
王波:说说您对文学的理解和把握。
姚仁才:说实话,就文学的理解和把握而言,以我现在的认知能力和写作水准来说,还很难从理论层面上来谈。所以对文学的讨论,我也只能谈点个人的感受。
“文学是苦难的艺术。”这是我写在长篇小说《耐烦》后记中的一句话。有评论家在评论《耐烦》时,说这是我文学创作的情感底色。 我很认同这个说法。因为每个人都有其成长环境和心路历程,不同的成长环境,会导致不同的心路历程 社会认知和生活感悟也就迥异不同。
文学是生活的艺术。这是因为,生活总是充满“意外”的。比如说很多事情,你觉得很有希望成功,结果却以失败而告终。与之相反,当你悲观失望觉得“玩完了”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芸芸众生,总是因“意外”而伤心,也正是因为“意外”而幸福。所以我感知到的文学,就是从生活中感知“意外”,从突兀而至的“意外”之中探寻背后的生活逻辑,体会人们的思想与社会、与现实的感情落差。你会发现很多时候,真实的生活早已超越了虚构的小说。
“文学是情感的艺术。” 就文学而言,我认为情感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情咧! 一个人情感的丰富性,源于他心底的善良,对生活的感恩,更源于对人性的关怀与体贴。一个对别人充满敌意,对世界缺乏感恩之人,很难想象他能够写出好的文学作品。文学,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所要表达的,正是人们丰富而又多元化的情感。 爱的情感,可以温暖冷漠的世界;恨的情感,也可以震撼人们的心灵。
王波:说说您最喜爱的作家及其对您的影响。
姚仁才:应该说,每个比我有成就的作家我都喜欢。但是真正对我写作产生了影响的作家,大概就那么几个。
我喜爱《白鹿原》的厚重,喜欢阎连科的语言风格,及其对小说创作可能性的创新与探索。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着意模仿他的写作,最终发现,小说创作是无法复制和模仿的。所以后来,我抛开了对别人的模仿,开始按照自己的理解能力和语言格调来写作。基于这种想法,我阅读了大量国外小说,尤其是托尔斯泰的作品。说实话,我更喜欢《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小说,还喜欢《飘》《包法利夫人》等女性视角、女性立场的文学作品,或许是我内心对女性的崇敬吧!
当然,我也追赶时髦拜读过《百年孤独》,尽管我读了两遍也似懂非懂,但其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却对我的创作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第一次翻阅的时候,我就迷恋上那种写作的感觉了,尽管我永远达不到那样的高度,但至少这部作品,给予了我一些思想的启迪。
王波:谈谈您正在进行的创作。
姚仁才:2020年早春,由于疫情居家办公,这就给我倒腾出来了大块居家时间,我又把第二部长篇(暂定名《桃花砭》)初稿推倒重新写了一遍。这才发现,我一直想写保险人的生活,却对他们的真实人生一知半解。这样一来,小说虚构的故事便犹如无根之木,因为无有根茎而缺乏营养,因为少有泥土而缺失芬芳。
因此,我深入安徽某县支机构调研,一位年轻漂亮的县支公司女经理说:“五万块钱保费在总公司看来没啥,但是对我们来说,却已经是很大一笔业务了。我们县支机构日常展业收保费,就像捡拾地皮菜一样,几百一千地从市场拼抢,积少成多才能完成任务达成业绩,工资待遇才能有保障。 ”
还有一次,我在湖南某县支机构调研时,一位五十多岁的经理说:“听说总公司领导要来调研,昨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觉,从业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跟总公司领导握手……” 听到这话,我心里猛然一酸,一下子知道我要完成的长篇小说想要表达什么了。
我常常思考,在利益的诱惑面前,人的欲望会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当欲望主导思想的时候,人的所谓尊严,会不会变得很脆弱?不瞒您说,这些年我听闻过许多保险从业者在利益诱惑压迫下堕落的故事,也听到过许多保险从业者“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的美丽赞歌。但仔细想想,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们,无论你从事哪个行业,无论你身处那种社会阶层,你的人生之路,不都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变革跌宕起伏吗?
犹如一块璞玉,灰暗的外表之下却有洁净的心灵。艰难蹒跚地前行,用苍凉的人生,换取这个冷酷世界的温暖。所以我想,人生既然如此苦难,为什么就不能多些冷酷中的温暖,为爱、善良、真诚唱一首赞歌。就这样,几番痛苦思索后,我完成了第二部长篇小说《桃花砭》。以此献给深爱我的读者们、文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