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温柔是锡奴 ——冬日里的古人与汤婆子
古人在漫长的寒冬岁月中,逐渐学会了如何与寒冬和平共处,即便是在冬日里也能获得舒适的温暖。谈起古人的取暖方式,或许人们脑海中率先浮现的是各式各样的炉子,《红楼梦》第九话,袭人在贾宝玉出门前交代的“手炉脚炉的炭也都交出去了”,第八话里林黛玉的丫鬟也为林黛玉送来过手炉,第五十话李纨说的“已打发人笼地炕去了”,这里的地炕应当即是地炉。可见冬日里的炉子在贾府是随处可见的。然而,炉子虽说在冬日里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与汤婆子比起来却少了些文化内蕴。
汤婆子,简单而言即是古人用锡、铜、陶瓷等制成的取暖工具,但以前两种材质居多,清徐珂的《清稗类钞》说其形状是“铜锡之扁瓶”,应当即是呈扁平形的暖瓶。但也不乏能工巧匠对其有所创新,民国所修《霞浦县志》中就记载了一位名为马玉的锡匠,其匠法绝伦,所制作的茶壶只需要旋转其口即可变成涓滴不漏的汤婆子。清曹庭栋的《老老恒言》则对汤婆子用法有所描述:“有制大锡罐,热水注满,紧覆其口,彻夜纳入被中,可以代炉”。同是清人的赵翼还在《陔余丛考》中对其做过一番考证:
用铜锡器盛汤置衾中暖脚,谓之汤婆子,或以对竹夫人。按此名虽不经见,然东坡有致杨君素札云送暖脚铜一枚,每夜汤注满,塞其口仍以布单裹之,可以达旦不冷。然则此物亦起于宋,其名当亦已有之。按范石湖有脚婆诗,则是时并有脚婆之称也。
汤婆子之名确与竹夫人经常同时出现,两者的命名方式也有共通之处,竹夫人是古人夏日乘凉的一种工具,这儿不再赘述,但因为汤婆子常与竹夫人相对,而竹夫人又称被文人戏称为“青奴”,因此汤婆子也有“锡奴”之称。
此外,汤婆子又有“脚婆”“汤媪”“锡夫人”“暖足瓶”之称。赵翼认为类似“汤婆子”的物品早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并举苏轼和范成大的事例佐证之,此言颇有见识。
古人于冬日夜夜与汤婆子相拥入眠,亲密之感不言而喻,从“汤婆子”之名即可窥见一斑。在存世的诸多诗文中,古人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汤婆子的暧昧情愫,这就使得汤婆子从一简单的取暖工具摇身一变,变成了古人在多重情境下寄托复杂情绪的咏叹物与借代物,其文化内蕴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升华。
古人对于汤婆子的暧昧情愫,源自于汤婆子与妻子间的隐喻关系,《清稗类钞》就记载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乾隆皇帝下江南行至毗陵游览天宁寺时,听闻寺中住持有不轨之名,遂询问该寺住持有几妻?住持则答道两妻,夏拥竹夫人,冬怀汤婆子。
尽管汤婆子与种种风花雪月之事有着扯不清关系,但还是有文人看见了它原本就独有的宝贵特质。明人吴宽曾写过一篇《汤媪传》,同样将汤婆子比拟成人,只不过这次汤媪有名有姓,传中还描述汤媪有着非同寻常的来历与本事:“媪之先金姓,少昊之苗裔也。夏禹治水功成,别锡之氏。世有从革之德,载《周书· 洪范》篇。穆王时,有金母,实生媪。媪少遇为燧人氏之言者,授以水火相济之术,善养气,能吐故纳新,延年不死。”
这段杜撰的经历让汤媪其人显得高深莫测,但接下来的论述才会令人明白作者的真正意图所在:媪为人有器量,能容物,其中无钩钜,而缄默不泄,非世俗长舌妇人比。性更恬淡,贵富家未尝有足迹,独喜孤寒士,有召即往,藜床纸帐,相与抵足寝,和气蔼然可掬。唐有广文先生,知其名,召之。媪至,让抑居下坐,广文揖而进,媪曰:“足下虽冷官,妾则妇人,岂可与公比肩哉!”广文多其让,与语。至夜半,颓然就睡。偶以足加其腹,媪亦不怒。天明,更与语,倾倒殆尽。自是广文非媪,寝不安席。尝曰:“和而不流,清而不激,卑以自牧,即之也温。惟媪能兼之。”人以为知言。
吴宽看似在写传,实际上是在歌颂汤婆子的美好品格,性格恬淡,不避寒士,终夜温暖其足而任劳任怨,“和而不流,清而不激,卑以自牧,即之也温”十六字乃是对谦谦君子的赞誉,此处用在汤婆子身上,可谓是古人对汤婆子辛苦付出的回报。有趣的是,宋人邵雍所撰的《梦林玄解》中还根据梦见汤婆子不同的情况而做出了解梦之言:“梦置足后主得美妻妾,梦倾覆湿裀褥主小事被财,梦冷主事不成无咎”,足可见汤婆子在众多文人的形塑下,其文化内蕴逐渐走向丰富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