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冰心的龙江缘分 ——《北方文学》首发冰心名篇《空巢》始末
来源:《北方文学》 | 姜红伟  2023年02月01日08:25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当代小说的黄金时代。而1980年,则更可以称为这个小说黄金时代的黄金之年。在这一年里,众多老、中、青优秀作家才情横溢,出手不凡,佳篇迭出,为中国文坛、为广大读者倾情奉献了大量思想性与艺术性俱佳的长、中、短篇小说。其中,由黑龙江省《北方文学》杂志刊登的著名作家冰心创作的短篇小说《空巢》,堪称是“黄金时代的黄金名篇”。

上 编

1980年,全国各地数百家文学期刊竞相发表各类体裁、各类风格的文学作品,形成了汹涌澎湃、惊涛拍岸的文学大潮。

作为黑龙江省的龙头文学刊物,极具精品意识和创新意识的《北方文学》编辑部审时度势,在纵观各省文学期刊的编辑现状之后,在省文联党组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在著名作家、时任主编巴波和著名诗人、时任编辑沙鸥以及黄益庸、鲁秀珍、李家兴、门瑞瑜、梁南、关荣玉、王野等其他编辑的共同策划参与下,勇于革新,大胆实践,作出了一个重要决策:组稿编发一批优秀女作家作品,隆重出版两期“女作家专号”。

为了编好这两期“女作家专号”,这一年的元旦之后,《北方文学》编辑部专门派出具有丰富编辑经验和较高编辑水平而且工作认真负责的女编辑李家兴和关荣玉奔赴北京,向在京的著名作家、诗人、画家当面约稿。

在北京期间,李家兴和关荣玉两位女编辑不辞辛苦,东奔西走,早出晚归,先后或面见拜访或电话约稿,邀请国画家胡絮青、萧淑芳,作家冰心、丁玲,莎士比亚戏剧研究专家孙家琇,戏剧评论家凤子,作家草明、谌容、李纳、刘真、丁宁、杲向真、宗璞、彭子冈、戈扬,诗人柯岩、陈敬容等文坛画苑的“名家大腕”,为“女作家专号”写稿。同时,采取信函的方式向上海女作家茹志娟、菡子,广东女作家黄庆云,浙江女作家陈学昭、叶文玲,陕西女评论家安旗,天津女作家柳溪,北京女作家韦君宜、刘朝兰,河北女作家葛文以及本省女作家、女诗人潘青、毕方、鲁秀珍、刘畅园、邵长青、林子以及女画家周思聪、郁风、李克瑜、杨炳湘等人约稿、约画。

由于《北方文学》编辑出版“女作家专号”的创意深受女作家、女诗人、女画家们的好评,大家纷纷给予热心支持,并充满激情地投入到创作中,努力为《北方文学》奉献精品力作。

经过两个月书来信往来的组稿和紧锣密鼓的编稿,在“三八”妇女节到来之际,《北方文学》编辑部隆重出版了“女作家专号”上、下卷。其中,第3期为上卷,刊登了冰心的短篇小说《空巢》、茹志娟的短篇小说《家务事》、李纳的短篇小说《温热的心》、黄庆云的短篇小说《海员的儿子》、杲向真的短篇小说《远古的歌声》、叶文玲的短篇小说《清清长塘水》、潘青的短篇小说《民事庭长》、毕方的短篇小说《“二级半”》、丁玲的散文《关于杜晚香》、丁宁的散文《松花江之恋》、凤子的散文《记忆》、鲁秀珍的散文《眼睛》、家兴和荣玉的散文《永远年青——至京组稿散记》、柯岩的诗歌《种子的梦》、刘畅园的诗歌《命运之歌》、安旗的评论《李白去朝十年》、郁风的国画《故乡》、肖淑芳的国画《万紫千红》、张晓非的油画《高坎村》、栾玉箴的油画《丁香》。第4期为下卷,刊登了刘真的短篇小说《姑姑鸟》、柳溪的短篇小说《幽灵》、谌容的短篇小说《烦恼的星期日》、刘朝兰的短篇小说《闯入者》、葛文的短篇小说《砸锅记》、菡子的散文《我与万妞》、韦君宜的散文《天安门情思》、草明的散文《初到哈尔滨》、陈学昭的散文《久病成良医》、邵长青的报告文学《金铃响丁当》、陈敬容的诗歌《漫步与沉思》、林子的诗歌《在思索中》、李佳的随笔《飞絮篇》(二题)、周思聪的国画《人民和总理》、胡絮青的中国画《白孔雀》、李克瑜的中国画《速写二幅》、杨炳湘的中国画《天光水色》。

对于编发这两卷“女作家专号”的缘由和宗旨,《北方文学》第3期专门刊登了《编后记》进行了详细地阐释:

三月,在祖国的北疆,当阳光明媚的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们谨以女作家专号奉献给亲爱的读者们!

我们之所以决定编辑这个专号,决不是为了单纯纪念一年一度的“三八”妇女节。我们是希望,通过这个专号推动更多的女作家拿起笔来,创作更多更好的作品给社会主义文艺的春天添彩,给向四化进军的亿万同胞提供丰盛的精神食粮;同时,我们还希望通过专号的影响,吸引更多的有才能的女作者,积极从事业余文学创作,促使女作家队伍的不断壮大——对于我们有着九亿人口的伟大祖国来说,我们的作家队伍,特别是女作家队伍,实在是太小了,太小了!

令人高兴的是,我们的工作受到了省内外女作家们的热情支持。给我们写稿的,有早在二三十年代就已闻名中外的老作家,有解放前后成长起来的中年作家,也有近几年才迈进作家行列的青年作家。她们的各种题材、体裁、形式、风格的作品,都是对于新的讴歌,对于旧的鞭挞,是振奋人心的鼓点,是赏心悦目的鲜花!我们还组织了一些女画家为我们作画、插图,她们的作品给专号生色不少。

对于热心给专刊写稿、作画的女作家、女画家们,我们谨致以衷心的感谢!

我们感到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关系,来不及组织台湾、港澳和侨居海外的女作家以及外籍中国女作家写稿。我们希望以后有机会弥补这个缺陷。

附带说明一句,由于省内外女作家、女画家涌跃赐稿,不可能在一期里全部发表,因此,决定专号分上、下卷,在本刊三、四月号两期载完。

我们热望广大读者和作者,对专号提出宝贵意见。

《北方文学》编辑出版的“女作家专号”上、下卷出版之后,凭借其独特的策划创意、凭借其高超的编辑水平、凭借其强大的作家阵容、凭借其优质的文图并茂,很快就在全国广大读者中引起了很大反响,顿时轰动了中国文学期刊界。

《北方文学》编发的“女作家专号”是新时期中国文坛出版最早、影响最大、阵容最强、作品最佳的“专号”,它的出版在中国文坛产生了轰动效应,从而使《北方文学》声名鹊起,一跃成为中国文坛最有实力、最有影响、最优秀的文学期刊之一。各地文学期刊纷纷效仿《北方文学》的做法,编辑出版了各种形式的“女作家专号”,在中国文坛上形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亮丽风景线。

下 编

《北方文学》编发的“女作家专号”之所以能产生广泛的影响,成为1980年中国文坛最引人注目的重要事件之一,其主要原因还在于发表了众多佳作名篇。而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最脍炙人口的、最深受好评的,毫无疑问首选第3期上卷编发的冰心短篇小说《空巢》。

作为广大读者喜爱的女作家,冰心深受大家的爱戴和敬仰。因此,《北方文学》编辑李家兴、关荣玉在北京组稿期间第一个拜访的作家就是冰心女士。对于《北方文学》编辑出版“女作家专号”的创意,冰心给予了充分肯定和热情赞誉,并欣然答应为《北方文学》创作小说。在家兴、荣玉的散文《永远年青——至京组稿散记》一文中,这个约稿过程被详细地记录下来:冰心同志从十九岁开始创作,已是六十年的创作生涯。她那文笔飘逸、艺术精巧的作品,曾吸引一代又一代青年走上爱好文学的道路。最近她被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我们去她家时,她正和中国作协的同志谈工作。我们坐在邻室等候,不断传来她那一口标准的北京话,吐字清楚,语调铿锵。送走了客人,冰心同志出现在我们面前,仍然是当年清雅脱俗的风度,虽然留下岁月的痕迹,却健康又硬朗。听说我们要办“女作家专号”,她痛快地答应写稿,带着她那种特有的聪颖的笑容说:“那是义不容辞的。”她坦率地和我们谈论着对当前一些问题的看法。以长者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创作要踏踏实实,不能追求虚名浮利。谈到当前的刊物,她说:“现在刊物办得不少,打开来,却多是熟悉的名字,刊物缺乏特有的风格,缺乏地方色彩。这样,新的作家不容易成长,老作家总是应付任务,也没有时间写自己爱写的东西,开不出新花来。”她希望刊物多关心青年作者,注意地方特色。暮色渐合,我们想找辆汽车回城。冰心立即告诉我们出租汽车站的电话号,无须查对,准确无误。我们佩服地说:“您的记忆力真惊人啊!”

冰心女士是一位信守承诺、重情重义的老作家,在送走《北方文学》的两位女编辑之后,便满怀热情地投入到了一篇名为《空巢》的短篇小说创作中。经过半个月的写作,1月30日,冰心完成了这篇近五千字的短篇小说。

《空巢》这篇小说通过两位相交多年的老教授老朋友不同的老年生活境况的描写(一家到了海外,为生活忙碌一生,虽然物质生活优越富裕,但妻子去世后,儿子儿媳两口子又早已分居出去,无人陪伴,无人照顾,晚景凄凉,生活冷清,孤单寂寞,最后的家却变成了凄冷而酸楚的空巢;而另外一家留在了国内,虽然在“文革大革命”期间经历过苦难,经历过伤痛,经历过坎坷,生活不如海外老友优裕,但是却儿女孝顺,阖家团圆,尽享天伦之乐,晚年生活幸福而快乐、温暖而充实),艺术而又真实地反映了老作家经历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后的思想与情感,从一个崭新的生活侧面,揭示了中西文化的差异和价值观念的不同,引人深思,发人深省。

对于《空巢》这篇小说创作的来龙去脉,冰心的女儿吴青在一篇题为妈妈写《空巢》的回忆的散文中进行了回顾:《空巢》这部短篇小说是妈妈酝酿了很久才动笔写成的。大约是在1980年初,《北方文学》向妈妈约稿并在1980年第3期上刊登了这篇小说。……当时妈妈写《空巢》的一些情景不禁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记得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不久,我们的改革开放就开始了。爸爸和妈妈的许多老朋友和过去的学生陆续地回国,一到北京都来看望他们。当时民族学院的领导觉得我们家的住房不够档次,就安排他们到民族学院接待室接见他们,他们聊天,重叙友情,无所不谈,家事、国事、天下事。所以那时我回家,常常听到妈妈和爸爸谈起他们在美国哪个朋友或学生的情况,有的配偶去世以后一个人住,觉得非常寂寞,有的子女大了以后,一结婚就离开了家,有的人好几年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而我们家的情况就不一样,那几年爸爸妈妈的身体还可以,他们和我们家的一位老阿姨住在民族学院的宿舍,我和姐姐各自住在外国语学院的宿舍里,哥哥住在他爱人的家,但是我们这一家和姐姐一家几乎每天晚上都回家吃晚饭,这是“小团聚”,每周日的中午哥哥一家人回来,这是“全家福”。所以爸爸和妈妈总是高兴地告诉他们的朋友,“我们家每个礼拜都团聚一次”。《空巢》虽然是小说,但是里面的人物都有很具体的生活原型和依据。小说中的那位从美国回来的梁教授,是爸爸的一位早年的学生,他拿到了博士学位以后,留在了美国,他有宽敞舒适的住宅,有汽车,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但是,由于孩子们在美国长大,受到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念的影响,只管自己奋斗,顾不上年老的父亲,所以,梁教授只能独守“空巢”,没有亲情,没有精神寄托。小说中的陈教授实际上有不少地方是我爸爸的亲身经历,陈教授虽然受了磨难,1957年当了右派,“文革”中戴过“高帽”,接受过批斗,直到梁教授来看望他,陈教授一家三代人还挤住在一起,虽然居住的空间很小,但是却充满了三代人之间那种互相关心互相爱护,那种深挚的夫对妻、女儿对父母、孙女对长辈的亲情。梁教授对这狭小的空间中充满了无限的爱发出了极大的感慨。妈妈通过小说中的两家人,反映了她一贯对中华民族的爱国情怀。陈教授在坎坷的遭遇中,“总是望着玫瑰色的天边”,中国人民是有希望的,虽然他们前面的道路总是曲折的,但他们会不停止地勇往直前。在这篇小说中,妈妈同时还涉及了中西文化的差异和价值观念的区别,这也必然会引起我们对东西方两种文化的异同进行深思,对中国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小说发表以后,妈妈很快就收到了朋友和读者们的电话和信件,他们喜欢这篇小说。1981年第一期的《书林》上,发表了顾荣来先生评论《空巢》的文章,李庆西先生在上海的《文学报》也发表了《从祖国母亲那儿汲取力量吧——读冰心小说〈空巢〉》的文章。1981年妈妈这篇小说被评为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颁奖的那天,妈妈没能去领奖,《人民文学》的周明先生打来电话祝贺妈妈,他说:“老太太,您太了不起了,八十岁还有小说获奖。”妈妈非常风趣地说:“我可没有走后门啊!”

对于《空巢》这篇思想与艺术完美结合并达到了炉火纯青境界的短篇佳构,《北方文学》编辑部给予了最高礼遇,不但将其编发在第3期的头条位置,而且除了配发近照之外,专门刊登了《冰心小传》,向广大读者予以隆重推介:冰心同志原名谢婉莹,1900年生于福建省闽侯县(原辰乐县)。1914年入北京教会学校贝满女中。五四运动后写了《两个家庭》《斯人独憔悴》《庄鸿的姊妹》等短篇小说,出版了诗集《繁星》《春水》。1923年赴美留学,这期间发表了《寄小读者》《超人》《最后的安息》等小说。1926年回国后,先后在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任教。1929年到1931年发表《分》《南归》等小说。翻译了叙利亚作家凯罗•纪伯伦的散文诗《先知》。1956年出版了《陶奇的暑假日记》、散文集《归国以后》《樱花赞》《我们把春天吵醒了》、儿童文学作品集《小桔灯》、散文集《拾穗小札》等。翻译作品有穆拉•安拉特的《印度童话集》《印度民间故事》、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泰戈尔剧作集》等。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了她的《小桔灯》。

由于构思独特,主题深刻,结构严谨,语言精炼,文笔朴实而细腻,通篇哲思与至理。《空巢》这篇小说发表之后,立刻被当年的《小说月报》第6期在头条位置上给予转载,顿时成为了大家争相阅读、竞相好评的短篇小说佳作之一。中央电视台为此专门对冰心和刊登《空巢》的《北方文学》编辑部进行了专题报道。

1981年3月,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奖结果在北京揭晓,在强手如林、佳作如云的行列中,由《北方文学》编辑部选送推荐的冰心小说《空巢》与徐怀中的《西线轶事》、何士光的《乡场上》、李国文的《月食》、柯云路的《三千万》、锦云和王毅的《笨人王老大》、蒋子龙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张贤亮的《灵与肉》、张抗抗(女)的《夏》、刘富道的《南湖月》、李斌奎的《天山深处的“大兵”》、张林的《你是共产党员吗?》、王蒙的《春之声》、马烽的《结婚现场会》、陈建功的《丹凤眼》、罗旋的《红线记》、陆文夫的《小贩世家》、韩少功的《西望茅草地》、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玛拉沁夫(蒙古族)的《活佛的故事》、张石山的《镢柄韩宝山》、叶文玲(女)的《心香》、周克芹的《勿忘草》、方南江和李荃的《最后一个军礼》、京夫的《手杖》、王群生的《彩色的夜》、益希卓玛(藏族,女)的《美与丑》、吕雷的《海风轻轻吹》、王润滋的《卖蟹》等二十九篇优秀短篇小说共同荣获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北方文学》首发的《空巢》是冰心新时期以来创作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作品,更是她整个创作生涯中最优秀的一篇小说之一。在时隔三十年之后的1999年,这篇小说被最权威的小说选本——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年文学名作文库•短篇小说卷》(1949—1999)收入,从而成为被公认的经典名篇。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年纪已经八十高龄的冰心不仅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一篇经典名作,而且还为中国当代文学画廊塑造了一位前所未有的“空巢老人”形象,更是凭借其超前意识发明了一个广为传播、流传至今、意义深远的名词——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