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度榜单看当代文学场的“三分天下”
又到了各大文学榜单揭晓的时节。上榜代表着谁更受到读者欢迎,也预示着谁有可能成为经典。观察年度文学榜单,也能透视文学领域所发生的变化。
文学榜单分为四种:一种是带有官方色彩的,如中国小说学会“2022年度好小说”;第二种是由读者评选的,如豆瓣年度读书榜单;第三种是由期刊和网络媒体评选的,如文学杂志《收获》、学术刊物《扬子江文学评论》以及“腾讯好书”“凤凰网读书”等,随着自媒体的发展,也出现不少“一个人的小说排行榜”;最后一种是出版机构、销售渠道的排行榜,如各大出版社的十大好书、京东图书年终榜等。
从排行榜的主办方可以看出,当代文学场已三分天下,以各个学会、文学刊物代表的官方文学组织,以报纸、网站、公众号代表的传媒体系,以及以豆瓣、知乎代表的网络民间话语场,它们共同造就了当下生机勃勃的文学环境。同时每一个榜单的揭晓都是一次阐释权的竞争。
期刊评选出的文学榜单仍集中于纯文学作品,以“文学性”为衡量标准。榜单以文体分类,评委由高校教授、活跃评论家、期刊主编等专业读者组成,缺少了普通读者的参与。扬子江文学评论排行榜里,贾平凹的《秦岭记》登上长篇小说榜榜首,迟子建的《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位列中篇小说榜第一,潘向黎的《兰亭惠》摘下短篇小说榜第一,胡弦的《江都的月亮》和王彬彬的《“荒林拾叶”专栏》分别领跑诗歌榜与散文(含非虚构)榜。收获排行榜里,孙甘露的《千里江山图》位列长篇小说榜榜首,杨苡口述、余斌撰写的《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摘下长篇非虚构榜第一,王安忆的《五湖四海》与弋舟的《德雷克海峡的800艘沉船》分别领跑中篇小说榜与短篇小说榜。这些榜单有不小的重合性,如孙频《棣棠之约》、王安忆《五湖四海》频繁出现在各大文学榜单里。上榜作品多来自于各大文学刊物,而文学刊物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式微是不争的事实,尽管近年它们努力通过新媒体化寻求突破,但真正阅读文学刊物的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仍在减少,纯文学作品难以出圈。发布文学榜单就成为一场新媒体上的“文学事件”,吸引读者的关注。
媒体的文学榜单则更凸显评委的个人色彩,评委主要由学者、媒体人、书评人组成,他们既是专业读者,也熟悉大众趣味,在文学品质与传播效力间寻求平衡。评委因年龄、性别、文化背景有着审美的差异,在评选的过程中相互角力,在一轮一轮有策略的投票中做出平衡。他们通过撰写推荐语的方式,将作品与自己的推荐直接关联,以一种象征资本参与文坛新秩序的建立,尤其遇到一部作品有多名评委推荐,选用谁的推荐语也成为一种话语权的争夺。一些媒体还会将榜单进一步分解,变成评委个人的年度好书发布,将评委价值发挥到最大,也让更多的作品上榜以增强影响力。
豆瓣网依靠积累的数亿用户,在文学方面已成为国内信息最全、用户数量最大且活跃度最高的读书网站。豆瓣用户自发的评价、评论,形成了一股新兴的力量,直接影响到图书的销量,“豆瓣高分”成为年轻人阅读的重要参考,也逐渐被主流媒体所采用。当打通了阅读、消费、评价的环节,豆瓣开始尝试建立自己的经典坐标,排行榜就是它的表现形式。
豆瓣排行榜的特点是它并非单一的文学排行榜,还有社科、科普、艺术、经管、绘本等门类。在文学榜单里,又按地域分为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按题材分为小说、非小说、诗歌,按类型分为科幻、奇幻、推理、悬疑,显示出年轻一代阅读的多元性。
在“2022年度图书”里文学类上榜的有张天翼《如雪如山》、杨本芬《我本芬芳》、本哈明·拉巴图特《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等,纪实类排名最高的是《足利女童连续失踪事件》。而纵观整个榜单,排名第一的是上野千鹤子《始于极限》,排名第六的是《看不见的女性》,排名第八的是《应得的权利》。从中可以发现一个奇妙的关联,即它们共同呈现了“议题向”这一特点。除了上述作品涉及的对性别的关注,还有如何认识复杂世界、文明冲突,如《雨林里的消亡》《中亚行纪》,如何回溯历史,如《漫长的余生》《现代中国的形成》,如何对待生活,如《毫无意义的工作》《贫穷的质感》,以及如何认识自己,如《感知·理知·自我认知》《论爱欲》。豆瓣的榜单呈现了年轻人关心的方方面面,他们有着外国文学榜头名《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式的疑问,需要以阅读作为窗口重新认识世界、现实、自我,也渴望一部作品能以文学的形式,把他们所关注的议题融入其中。年轻人心中“文学”的外延正在扩大,更强调文学对于认识世界、完善自我的功用性,希望文学提供审美价值的同时也引发思考。单独设立外国文学榜单则显示出他们的视野更加开阔,从世界的历史、周边的现实两条脉络寻找资源。
在豆瓣榜单发布之后,还会生成一份个人阅读报告,用户可以检视自己一年的阅读情况,然后根据榜单进行查缺补漏。这时榜单就发挥了多重作用,既提供阅读选择的指引,也帮年轻人找寻共鸣,产生一种关注相同议题的共感,阅读成为与他人的连结方式。
京东的图书榜则完全依据销量,并不刻意强调是当年出版的新书,在总榜TOP100中,大约有20余种是2022年的新书。缺乏了“新”作为保护,使得作品被放置在更大的坐标里,与经典、常销书竞争,新书的脱颖而出取决于它能否为读者提供新鲜的经验和交流的话题。在文学类榜单里,占据前三位的是《三体》《平凡的世界》《活着》,而新书上榜的是王朔的《起初·纪年》,以及讲述孙海洋寻子经历的《回家:14年又57天》。值得一提的是,《起初·纪年》尽管转化为了文学消费,但在年轻读者、专业读者层面并没有收获良好的口碑,因此没能登上豆瓣榜和纯文学榜。
纵观各大文学榜单还发现一个特点,即视野越来越拓展到两岸三地和海外华人创作,比如执教于香港的葛亮新作《燕食记》,就在多个榜单登场,加拿大华人作家张翎每年也保持着稳定的创作水准。榜单视野的拓展有助于促进不同地区的华语创作相互交流,也使得华语文学在世界文学里作为一个整体出现。
作为每年例行上演的“文学事件”,不同的文学榜单呈现出明显的差异,豆瓣的榜单更强调议题性,文学刊物的榜单以文学性为考量,媒体的榜单寻找大众性与文学性的融合,销售渠道的榜单则体现文化事件转化为文化消费的能力。这些排行榜成为一种宣传渠道,不光增加了作品的曝光率、促进了文学消费,也为日后的文学奖评比提供了参考。同时,文学排行榜的发布有着越来越频繁的趋势,豆瓣的“最受关注图书榜”每周更新,“探照灯好书”以月度发布,京东排行榜数据实时更新,它们把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的四年一届压缩为每周、每月,给文学带来曝光度的同时,也引发了从业者的一种焦虑,从“文无第一”变成时刻要被进行比较,更多涉及到文学之外的因素,是动力也是压力。
而我心目中理想的文学榜单,文学性仍放在首位,也要反映出文学与生活的连结,它应该是包容的,囊括海内外和各类型文学创作,也应该是公正透明的,不是小圈子的游戏,它能辐射到广泛人群,引领人们通过文学对世界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青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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