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暮年与晚期风格
阿西尔在她临近90岁高龄时写下的老年生活随笔《暮色将尽》里所说的,将手指插入泥土中感觉到的快乐和轻松,那种大地带来的治愈感,恐怕就是《飘》中斯嘉丽的父亲对她说的,只有土地才是咱的立命之本。
出去拍鸟的时候,我会遇到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师们,甚至遇到过一位80多岁的老人。他拖着小拖车或自制的小车,拉着各种不同的专业设备,里外里套了几层衣服,慢慢地走向山坡,公园,草地和芦苇滩等,专注且认真。在我们看来,他不过只有六七十岁,当大家得知老人已过耄耋之年,简直都不敢相信。
行至暮年,人们大多都是恐惧的,甚至是委屈和愤怒的,肉体带来的折磨和痛苦,社会带来的压力和边缘化,目之所及的快乐年轻人,都让人感到沮丧。就像我现在三十,看见那句“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总有人正在年轻”总感觉悲伤。鲜少有人,会理解并接受衰老,还带着难得的幽默感去调解一切,不再急功近利,不再担心明天。
《暮色将尽》里的戴安娜·阿西尔,以现在人的视角看,完全是一个略微有点孤独和哀愁,但一身轻松地实现各种理想且健康长寿的幸运老太太。她也在书中反复强调自己的幸运,因为她有温暖富足的家庭和足够爱她的父母,哪怕受到时代冲击,贵族没落,然而她也拥有一个丰盈快乐的童年。一个人一生中可以持续源源不断获得力量的部分,可能就是来自于她/他/祂温暖的童年,拥有金色童年的人令人羡慕。况且她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身体也遗传了来自家族的长寿基因,心灵也曾被有趣的知识或引人入胜的工作熏陶成型,她的事业是如此成功,和安德烈·多伊奇一起创办了英国著名的出版社,被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编辑之一,76岁才退休,撰写了多部小说和回忆录,并获得了科斯塔传记奖等诸多奖项。
她一生未婚,谈过几次伤心的恋爱,甚至因为逃避的个性,不愿意承担家庭中妻子洗涮管家的责任。她在照顾伴侣、剧作家巴里生重病时所感受到的疲惫、痛苦和厌倦,还有不负责的私人医生,都让她感觉到独立于婚姻是件幸事。在我们读者看来,她也是和她的母亲一样,是个被宠坏的,更爱自己的小女儿。但,这有什么不好吗?一个人将自我感受放在第一位,独自为自己而快乐生活,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
她一生无子,起初是不愿意,后来是流产造成了大出血。从艰难获救到醒来后,她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一直持续到老。她人生的最后一个艳遇萨姆也非常自然,他们有七年的时间做周末恋人,交谈,热爱彼此的身体,欢度人生的时光。在她看来,萨姆也是一个可爱的人,“有一种快乐安全童年所赋予的平静的自信心和广博的仁慈心”。她总是能从他的孩提时代找到令人喜悦,生动活泼的东西——萨姆是从加勒比海的格林纳达来的,是个在英国接受过剑桥教育的非裔政界和文化人士,拥有一个快乐健康甜蜜有机的童年。行至暮年,在荷尔蒙彻底消退之前,还能找到彼此合拍有热忱的伴侣,这不才是人生的幸事吗?
在我看来,阿西尔也是个充满英格兰特色的老太太,有点儿只许州官放火的意味。比如她可以写她与情人的缠绵,但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家乡那对中年情侣时却觉得对方太腻歪;比如她可以写自己从老年班和萨莉身上获得了年轻人的快乐,却觉得别的老头儿说“他们看我就像年轻人”是自作多情,有点儿过分;比如说她喜欢萨姆,但也坦诚,由于时代造就的偏见,对于非裔人群,她也是很晚才能将他们视为有血有肉的个体;比如说她陷入了波伏娃和萨特式的三四角关系,她并不要求别人理解,自己乐在其中。人们惊异于她行至暮年的坦诚,对于老人更不会做过多的道德层面的批判,这也许是年龄带来的豁免,包括对她的小说和传记。
我们年轻时这么苦闷,老年能不能迎来快乐呢?我们能不能拥有快乐和轻松呢?我不知道。我想起萨姆和阿西尔的谈话,萨姆相信因果转世,因为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人和人的命运天差地别,阿西尔问他:“那为什么那么多黑人都过得不好呢?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萨姆很生气,并拒绝继续讨论下去了。
上帝会原谅我的,因为这是他的工作。这句话让阿西尔开怀大笑,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重回青春,快乐无比。
总而言之,这是一本可爱的小书,总让人意犹未尽,我准备再去看看她其他的书。阿西尔推荐了很多不错的作家和非虚构作品,我也做了笔记。园艺之于英国人,正如种菜之于中国人。我完全能体会到阿西尔所说的,将手指插入泥土中感觉到的快乐和轻松,那种大地带来的治愈感,恐怕就是《飘》中斯嘉丽的父亲对她说的,只有土地才是咱的立命之本。红土地就是一切。而作为一个多年驰骋的老司机,我非常能理解她说上了年纪几乎寸步难行,但一开上车就感觉重归青春。我也希望自己能开车到七八十岁,直到老花眼的到来。
现代科技所带来的老年电动轮椅也可以让年轻人望尘莫及,我要蹦迪到10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