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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潘家园淘旧书的翻译家
来源:藏书报 | 朱航满  2023年03月02日07:02

李文俊先生1月27日凌晨辞世了。朋友圈有很多师友的悼念,其中编辑家韩敬群写到的一件往事令我印象很深。他说有次到李文俊先生家做客,看到有册Great Writers,在此书的扉页上有李先生的购书记录:“文俊 购于PJY 2009.5.23 80元”。韩敬群说,PJY就是潘家园旧货市场,这本书是李文俊先生费了80元钱在潘家园淘来的。由于此书的信息量极大,封面上还有 FROM THE CREATORS OF 1001 BOOKS YOU MUST READ BEFORE YOU DIE 这样的宣传语,令作为编辑的韩敬群很感兴趣。他在微信上特别谈到,此书收录了美国著名小说家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和加拿大小说家门罗(Alice Munro)的专门介绍。有趣的是,门罗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李文俊先生翻译门罗的长篇小说《逃离》2009年获得布克国际奖(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也是在2009年由韩敬群所在的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系国内首部翻译出版的门罗小说。某次拜访,李文俊先生还告诉韩敬群,很多英美的当代小说,他都是在潘家园旧书摊上购得的。也许是发觉来访者对此书的浓厚兴趣,李先生很爽快地将此书送给了他。在微信朋友圈,韩敬群感慨:“一件小事,可以见出一代翻译大家的性情和他对后学的善意。”

酷爱淘书的老先生

李文俊先生曾为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学术委员,住在社科院的潘家园宿舍,我多年前去拜访过一次。先生与英美文学打了一辈子交道,编辑《译文》和《世界文学》四十余载,最先翻译和介绍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福克纳和门罗的作品。我到他潘家园的家中,感到一种特别的朴素和清雅。在他家的客厅中,有一张从潘家园淘来的郑板桥书法的拓片,为“静轩”二字,还有一幅李一氓的书法。几个博物架上,摆满了他从潘家园淘来的小古董,诸如瓷器、瓦当、陶罐、笔筒等,这些瓶瓶罐罐,杂乱地摆放在一起,颇是有趣。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却很能见出这位翻译家的可爱。想来李先生一定是潘家园的常客。我在读研究生时去过几次潘家园旧货市场,在书摊买了几册旧书。后来因为距离太远,加之网络时代到来,已经很少去那里淘书了。淘旧书要随性,目的性不能太强,只有闲来常去搜寻,才能有不期而遇的收获。对此,我很羡慕住在潘家园旁的李文俊先生。买旧书、淘古董、写文章,以及翻译他感兴趣的作家作品,这可能是先生晚年的日常生活。在我的心中,晚年的李文俊先生似乎更像一个常在旧货市场闲逛的老头儿。如今,李先生去矣,文学界少了一位著名译者,潘家园也少了一位收藏爱好者。

趣味盎然的记趣文集

其实,作为知名翻译家的李文俊先生,已经被谈论得不少了。就连我这个外文水平堪忧的门外客,都还写过一篇访问记,谈的便是当下翻译界的故事,现在重读,还是蛮有趣的。李先生所写的文章,出的文集,也曾细细读过一遍,对喜欢写“幽默短文”的李先生的文笔,深为赞叹,并写过一篇《“谢谢捧场!”》介绍了他的几本集子。李先生驾鹤西去,我已无话可说,唯有深深哀悼。只是看到韩敬群忆及的旧事,倒是令我想起了拜访李先生的悠悠往事,想起了那个喜欢到潘家园淘旧书和小骨董的有趣老人。重温了几本先生的文集,发现有好几篇谈收藏的文章,诸如《生日礼物》《真假骨董》《收藏者的自白》《家有真品》,这些文章之前并未特别关注,现在读来,也是趣味盎然。《收藏者的自白》写他在旧货市场,以较低的价格,淘得一册《平山郁夫画文集》,扉页有这位日本著名画家的签名;他还买到一只白砂扁腹壶,一个磁州窖小罐,一把当代名家烧制的紫砂壶,都是各有妙处,让他在文章中津津乐道。或许这些淘来的物件,价格不贵,又令他分外欢喜,故而无论真假,也是总有可取之处,“算是件美术品。”他还感慨:“美的物件是永恒的愉悦。这是英国诗人约翰·济慈说的,原话是:‘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ever.’”

收获颇丰的淘宝人生

淘旧书是李文俊先生多年的爱好。在《真假古董》中,他谈自己买来的一些小古董,被亲友认定为假货,他却笔锋一转,谈到淘来的几本旧书,经他考证,乃是真品无疑。其中一册英文书是他在东安市场买来的,里面竟夹着一张张大千的名片,姓名印刷体的右侧,还有用铅笔注的英文拼音。有册英国作家司各特的小说《圣罗南的泉水》,1957年购得,系1853年在巴黎出版的英文原本,可谓一册特别的“古本”。1972年,他在西单商场内的中国书店,购得了一册阿瑟·惠黎的译诗集《古今诗赋》,扉页有“谷若藏书”的印记,经考证,系著名翻译家张谷若先生的旧物,后来又经张先生题跋,成为一件十分有趣的藏品。谈及淘书的旧事,还有册他早年在复旦大学读书时,曾在学校附近的旧书店购得一册英文袖珍本Davia Cooperfield(《大卫·科波菲尔》),后来他在社科院工作,下放河南干校,因该册本子小,便随身携带。这本书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它曾用旧报纸包了,被同在干校的钱锺书和杨绛夫妇借阅,且两位在此书中多有批阅和圈注。这段经历,被杨先生写在了《干校六记》之中。干校后期,他们四处寻书,杨绛先生形象地称之为“同伙暗中流通的书”,李文俊先生以“同伙记趣”又记之,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