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革新《小公园》
司徒乔设计刊头
梁思成林徽因设计刊头
这是萧乾先生入主大公报副刊后对副刊进行改造新推出的两个刊头,一个司徒乔设计的,一个是梁思成林徽因设计的。
1935年6月,萧乾先生从燕京大学毕业,随即进入大公报,编辑副刊《小公园》。
着手改版《小公园》
萧乾进入大公报,是老板胡霖请的。因为在这之前,萧乾先生已经在《文艺》等版面发表了好几篇有影响的作品。1935年初春的一天下午,胡霖来北平想找一个既能编副刊、又能兼管另外11个“由社会上的专家学者主编的学术副刊”的人。时在《大公报》和沈从文一起编辑《文艺》的杨振声先生把萧乾约去了。见面地点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得知了胡霖的想法后,萧乾不仅答应了,竟还提出额外附加的要求:“要是我能预先把《小公园》编出若干期,你肯不肯临时找人替我发发旁的副刊,放我做点外出采访的工作?”胡霖听了,“知道他收下的大概不是个懒汉,就眉开眼笑,一口答应了我这个要求,并且说定7月1日走马上任。”
接手副刊《小公园》后,萧乾立刻发现一个矛盾:拿起移交过来的稿子一看,才知《小公园》原来是个以传统曲艺及旧闻掌故为主的副刊,下面满是五花八门的广告,对这些,萧乾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当胡霖问他接编印象时,萧乾照实说“由我来编这样的刊物怕不对头”。没想到这句话正好说到了胡霖心坎上。胡霖当即表示:“你觉得不对头,这就对头了。我就是嫌这个刊物编得太老气横秋。《大公报》不能只编给提笼架鸟的老头儿们看。把你请来,就是要你放手按你的理想去改造这一页。你怎么改都成,我都支持你。”
萧乾说他一听这话,兴奋极了,“立即挽起袖子认真闯起天下”,对《小公园》进行内容改革。一方面他通过《园例》等文章宣传自己的设想和取稿标准,一方面争取巴金、叶圣陶、林徽因、冰心、周作人、靳以、朱光潜、凌叔华、芦焚、李健吾等人支持。好在此时他在林徽因、沈从文等人帮助下已经完全融入了京派文人的圈子,并且得到了他们的首肯与好评。很快版面面貌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可此时又出现了一个矛盾,刊头是对应原来版面内容的。原来的刊头很简单,左下1/3一条波浪形对角线,下面是一平静水面,点缀着三三两两刚露出水面的荷钱,中间浮着一只硕大的天鹅。确实是一角小公园的景象,但整个画面显得有些单调呆板。既然版面内容变化了,如此一刊头自然也得换。既然稿件有许多大家支持,那刊头也必得找相应的名家设计。
为《小公园》设计刊头
萧乾首先把眼光转到从1934年初起在《大公报》主编《艺术》周刊的著名画家司徒乔。司徒乔很快拿出了作品。这是一幅夜晚北海公园图。一轮新月高挂,白塔静静地矗立,湖面微波中闪着银光,湖堤和山坡上全是黑沉沉的树林,只是在林隙间漏着星星点点月光。全图黑白分明,从面积上看各占一半,月牙、白塔、湖面和林隙间的月光为白色,在黑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醒目,使得全图的意境更加幽邃沉静。画面看上去很规整,左半图黑多,右半图白主,中间一条水线隔开。但细看,又富有变化,右半图上面不规则水面与中间两边水线相连,显然白塔所在地是水中岛;左半图用“小公园”三个字和下面刊期的留白表示水面,显然湖堤也被湖水围绕,左右两半形成呼应,又使得整个画面被朦胧的水光月色所摇漾。整个设计艺术性很强,既有一种大写意的效果,又有一种木刻版画的精神,透着作者的精心构造。
从后来冯伊湄的回忆看,这一设计来自作者此段时间的生活习惯与艺术创作手段的变化。他们当时住在什刹海冰窖旁边,每天黄昏,身患肺病的画家都要出外散散步,“走出胡同口,向左是北海公园,向右是什刹海的荷花市场”。显然这一画面有着作者的深刻生活体验。此段时间,作者“发明一项不花钱的画具:拿人家用旧了的毛笔,把毛摘掉,把竹管头削成钢笔嘴形状。利用竹管里为装笔毛而钻薄了仅剩一圈竹皮的地方,用起来既富弹性,却又保留竹子的刚劲。蘸上墨汁,能得出挺拔的线条”,“能完全发挥他从中国画处学来的线的作用。它比之毛笔更有劲,比之钢笔更粗豪。他带着一罐墨汁,几支削好的竹笔,坐在茶棚里画速写每天都满载而归”。看此设计的线条,显然是他运用竹笔的作品。
7月14日,萧乾开始使用司徒乔的刊头设计。
梁思成林徽因设计的刊头
萧乾同时写信给林徽因,也请她帮助设计刊头。
1933年2月,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曾带领莫宗江等人前往山东考察孔庙,帮助国民政府拟制修葺方案。回来后,林徽因肺病复发,又移居香山疗养,夏天到来后,也是为了让林徽因更快恢复,一家又赴北戴河避暑。在那儿,林徽因说:“我感到我的身体已被肢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也不能把它集合成为一个整体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接到萧乾的邀约信,设计了一个刊头画。
刊头画寄给萧乾时,她附了一封信,对如此设计作了简短说明,“现在图案是画好了,十之七八是思成的手笔,在选材及布局上,我们轮流草稿讨论。说来惭愧,小小一张东西我们竟然做了三天才算成功。好在趣味还好,并且是汉刻,纯粹中国创造艺术的最高造诣,用来对于创作前途有点吉利”(1935年7月31日《大公报》)。这个过程表明二人没有草率随意对待这个设计,而是取一种严肃认真慎重的态度,还包含着二人的良好祝愿。
这个图案是什么样呢?一棵繁茂的大树是它的背景。并将前景划分稍显整一的阁楼加以贯穿且使之充满生机。阁楼下一热闹非凡的湖面,鱼跃鸟游,一条小船,后面一船夫在划桨,前面一个正匍匐船头收网。岸边台阶上到阁楼,阁楼加顶共三层,下面两层均有护栏,也均有人在观赏湖面,底层侧面一人是不是为了逗喂鱼鸟还在向湖面撒着什么;二三两层阁檐短直,且有粗大斗栱支撑,阁顶装饰着一只巨大的展翅欲飞的凤凰——真是一派熙和小公园景象。
整个构图是一分层的纵切面,有一种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感觉,是典型的汉砖雕刻的方式。梁思成在描述汉代建筑时说,阶基为中国建筑三大部分之一,汉代“重轩三阶”,“画像石与明器中之楼阁,均多有栏杆,多设于平坐之上”,“栏杆样式以矮柱及横木构成者最普遍”,“明器中有斗栱者甚多,每自墙壁出栱或梁以挑承栌斗”。和梁林二人同时来到营造学社、且和二人一道密切配合进行大量勘测的刘敦桢也说:“汉阙与绝大多数明器、画像石所表示的屋面与檐口都是平直的”,“并在脊上用凤凰及其他动物作装饰,这是汉朝建筑和后代建筑在形象方面一个重要的差别”。看其设计中建筑营造的样式,岂不正是如此规制。
7月29日,萧乾推出了林、梁二人合作的刊头设计。
两幅刊头画的使用
7月31日,萧乾在编者话《关于图案》中郑重对这两幅刊头给予介绍,并对作者表示感谢,“在这里,我们得向两位艺术友人道谢,因为大热的天,他们曾费了许多心思为这小刊物计划‘报头’,使它能有一块漂亮的‘犄角’。星期日那幅有着湖光塔影的是司徒乔先生的手笔。若不是对这小刊物有着特别的宠爱,许多年来把全副功夫用到巨帧油粉画上的他,是不会答应做这风味别致的装饰画的。今天这幅壮丽典雅的‘犄角’是梁思成夫妇由北戴河为我们赶制出来的。天虽是热得要命,这图案却是在一丝不苟的努力下为我们设计的。”随后作者引用了林徽因的信。针对信中和图案中“吉利”的祝福,萧乾先生最后说:“吉利不吉利可全在大家努力了。让我们在这精彩的‘犄角’下面铺起精彩的文章,切莫使这些宠爱变成错爱。”
随着副刊按自己意愿编辑出版步入正轨,萧乾如何使用这两幅刊头呢?
7月14日星期天首次在《小公园》推出司徒乔的刊头,21日星期天再用司徒乔图。由于之前的编者曾约了很多文章,胡霖吩咐,不能失约,还应该逐渐编出消化掉。萧乾在推出自己约来的稿件和按自己标准选出的稿件的同时,也在刊登原先约来的稿件。所以15日至20日、22日至26日又换成早先天鹅图。也许是梁林图已到,过渡期基本结束,27、28两天再用司徒乔图,29日(星期天)开始用梁林图,至8月3日。自此,开始两种刊头一个星期轮换一次,至8月31日,《小公园》终刊。
《小公园》为什么终刊?萧乾晚年回忆说:“刊物是活跃了,然而《小公园》同《文艺》之间的分工和区别也消失了。杨、沈二位先是把平时的《文艺》交给我来编,他们只编星期日版。1936年上海《大公报》出刊后,连星期日的整版也交我来负责了。”既然两者之间的区别与分工消失了,那就只出《文艺》吧。此时《文艺》还只在星期日才出,于是当《小公园》停刊时,《文艺》开始每天出一版。既然司徒乔、梁林两个刊头上面都标明了“小公园”,那每天新出的《文艺》既然不能再用。于是两个新邀约来的刊头也随之停用。
“1935年秋天,鲁西南大水灾,报上满纸登的都是灾情。一天,胡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那里已经坐了一位瘦长脸、瘦长身子的中年人。老板介绍说,这是画家赵望云。他要我们两人合作,赵画我写,深入到灾区。他问我的意见。我当然欣然同意了。他说,只要我把副刊编出几期,就可以成行。”随之,萧乾把工作重心移到灾情报道上,即使想再邀人画刊头也无心无时间了。于是每天出的《文艺》刊头就是单独的两个字而已。
虽然两个新设计的刊头使用时间不长,但萧乾革新《小公园》,三位文学艺术家进行了一次完美合作,自是一段佳话,也为萧乾随后对大公报《文艺》副刊的一系列革新开了个好头,带来了广泛且震荡的效应。
(作者单位:安徽省委统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