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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实主义的旗帜下, 眺望苍茫无极的远方 ——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共话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
来源:文艺报 |   2023年05月17日08:16

曹文轩: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北京大学教授

高洪波: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儿童文学作家、诗人

王泉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儿童文学研究专家

徐德霞:《儿童文学》原主编,儿童文学评论家、出版人

吴其南: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儿童文学研究者

李东华: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

赵霞:浙江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

胡同印: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儿童文学出版人

当儿童文学与现实主义相叠加,我们不仅需要回望文学发展历史,进而厘清这一概念的边界和内涵,同时也需要密切关注新时代文学语境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实践及理论评论现状。如何加强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如何更好地塑造儿童文学典型人物,如何为当下的少年儿童讲好中国故事,这一领域有很多的问题亟待我们深入讨论,有广阔的空间需要我们持续开拓。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些问题,《文艺报》与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有限公司合办“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笔谈”专栏,旨在丰富新时代儿童文学的写作观念,秉承现实主义的文化传统,进一步敞开文学创作的思想和空间。

本期推出第一篇文章。特邀曹文轩、高洪波、王泉根、徐德霞、吴其南、李东华、赵霞、胡同印等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和出版人,共同回答关于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几个问题。

——开栏的话

儿童文学应重新呼唤“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是一种精神、一种方法,并不意味着只是写现实、写当下。

教鹤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语境中,“现实主义”是一个被广泛提及的概念,儿童文学界自然也不例外。如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有限公司近年来设立的“长江杯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也是以“现实主义”为关键词的。那么,您如何看待儿童文学语境中的“现实主义”概念?

曹文轩:我们为什么需要现实主义?现实主义精神是人类文学史的魂,我们在不经意中所提及的那些古今中外文学经典,基本上都是现实主义精神的产物。巴西作家若热·亚马多谈到代表作《可可》的写作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力图在这部书中,用最低限度的文学性和最高限度的真实性,来讲述巴伊亚州南部可可庄园工人们的生活”。他为了强调现实主义精神,故意有点极端地作了如上表述。辽阔、广漠、深邃、透彻的俄罗斯文学也是如此,我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的那些大师,托尔斯泰、普希金、果戈里、契诃夫以及后来的高尔基等人,都以现实主义精神贯穿他们一生的创作。但到了上个世纪中期,这一精神渐渐地不再像从前那样被强调。“观察”“体验”“凝视”“逼真”“深入”这些词逐渐远去,代之而起的是“虚构”“想象”“幻想”,这些成为包括儿童文学写作者在内的作家们津津乐道的高频词。现实主义精神淡化,已是不争事实。

那么,中国的儿童文学,特别是中国的儿童小说,是不是需要重新面对“现实主义”呢?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想象力与记忆力的关系?想象力固然重要,但对现实的记忆能力更重要。我们应该回到现实主义的大旗底下,用冷静而犀利的目光观察、打量这个风起云涌、变化万端的世界,去眺望苍茫无极的远方。

当然,我们也不要将现实主义的范畴人为缩小。对现实主义的理解宜宽不宜窄。现实主义是一种精神、一种方法,并不意味着只是写现实、写当下。现实主义精神一样可以体现在那些狂放不羁、穿越时空的幻想性的作品中。现实主义创造了文学史的辉煌,一部儿童文学史的辉煌同样离不开现实主义,它是文学存在的根基,也是文学存在的理由,我们无法对其淡漠,更无法背弃。由此,中国当下的儿童文学需要重新回归现实主义。

徐德霞: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在我国现当代文学中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无论是在题材内容上,还是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现实主义从来就没有缺席。今天之所以还要讨论,是因为这个问题过于重要,或者说,在现实主义创作上还有提升的空间和薄弱点,需要提请文学界的重视和关注。我觉得当下最突出的是现实主义与时代书写的问题,即文学要不要贴近时代,如何贴近时代;要不要贴近生活与民众,怎么贴近生活和民众。就儿童文学来说,近年来出现了三个可喜的回归倾向。第一个回归是儿童文学作家正在逐步走出狭小的儿童文学圈子,向更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历史深处探寻,儿童文学的边界得以拓展。第二个回归是走出轻浅快乐的小故事,开始深度表现时代大主题。第三个回归是走出模仿追风潮,打破固有的写作套路或写作风格,勇于探索、敢于创新,重视艺术品质,向艺术回归。呼唤现实主义,其实就是在呼唤新时代儿童文学书写。真实反映现实儿童生活,塑造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当代少年形象,这是时代的呼唤、读者的期盼,也是儿童文学自身的立身之本。

赵 霞:现实主义传统在现当代儿童文学写作中一直存在,同时又一再地被提出来重新倡导和强调,这其中包含了与儿童文学文类特性有关的某种重要意涵。在儿童文学的语境中,一方面,“现实”始终是有限度的现实,另一方面,人们又不断向这个限度提出新的反思和挑战。与其说儿童文学语境下的“现实主义”概念强调的是“现实”本身,不如说它意味着,我们需要一再重新审视、反思儿童文学需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以及就此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写作态度和艺术方法。

李东华:现实主义写作是百年来中国儿童文学的主流,几乎每个时代都留下了折射着时代光谱的儿童形象。如何书写中国式童年是近年来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出版人一直频繁讨论的话题,探讨的热切缘于这样的共识和判断: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带来的社会巨变,使当下中国儿童的生活经验、精神世界呈现出既不同于父辈也不同于国外同龄人的独特面貌。近年来,来自世界范围内的读者对中国童年、中国故事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这可能形成又一种驱动力,使得密切关注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这一命题的紧迫性进一步加强。我认为,现实主义的写作提炼出来的真善美,不应是虚假的,而应有根扎在现实的土壤里。面对现实困境与问题的冲击,儿童文学写作呼唤现实主义精神,是要我们打赢一场在艺术上、思想上实现根本性突破的攻坚战,在增强表达现实的能力的同时,呼应大时代产生大作品的要求。

教鹤然:据您了解,在世界儿童文学发展的历史视野中,有哪些对于“现实主义”的相对集中的论述或相对公推的认识?

高洪波:在我的阅读视野中,国内好像没有集中的关于儿童文学界对现实主义的论述。儿童文学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支脉,而现实主义理论已经存在一个多世纪了,后来有批判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及20世纪50年代的现实主义广阔论等,这是一个常议常新的话题。现实主义是一种创作方法,是靠典型人物、典型性格完成自己创作主旨的一种对文学极有推动力的理论根据。别林斯基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实的东西必然是合理的,合理的东西也必然是现实的:这是伟大的真理……而对艺术家说来,应该只有合理的现实才是存在的。可是,即使就他对现实的关系说来,他也不是它的奴隶,而是创造者,并非它搀着他的手前进,而是他把自己的理想带到它里面去,并且按照这些理想来改变它。”我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专门把儿童文学独立在现实主义的理论范畴中,因为它所表现的现实生活,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感受应该是大致相同的。我认为,现实产生现实主义,现象孕育现实主义,现代接力拓展现实主义。

赵 霞:在1960-1970年代的欧美儿童文学界,出于对长期以来占据主流的儿童文学甜腻写作风格的反感,一批作家和批评家提出了儿童文学“现实主义”(realism)的倡导。那是一次带有思潮性的事件,引发了不少论争。有批评家区分了儿童文学语境下的传统现实主义与“新现实主义”,前者是区别于浪漫主义和幻想文学的一种文学风格与形态,后者则专指冒犯传统写作规范与禁忌的现实题材创作。这一次思潮的倡导更趋向后者。那时出现了一批儿童文学(尤其是青少年文学)的激进之作,也引发了进一步的批判和反思。现在回头看,这一“现实主义”创作和批评的探索本身就是一次激进的文学突破和反抗行为,其激进的偏误也经受了冷静的反思,但它的确参与推动了20世纪后期西方儿童文学观念和艺术的重大解放与拓展。站在当下儿童文学发展的语境下,我们今天对“现实主义”的再次呼吁同样代表了一种重要的艺术自觉,一个重要的艺术发展契机,即儿童文学应该而且正在向不断发展中的童年现实、不断丰富中的文学观念进一步敞开写作的思想和空间。

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没有“捷径”可走

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也应是一种充分理解、尊重童年视角、感觉、经验的现实主义。

教鹤然:当“儿童文学”与“现实主义”相叠加时,会产生什么特质与新质?又有哪些规约、差异和问题值得我们关注?

曹文轩:中国当代文学(包括儿童文学)缺乏想象力,这是确实存在的问题,但当我们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虚构”“想象”之上时,目光渐渐从历史、从现实之上挪移开,殊不知被我们忽视、漠视了的是文学创作的根本性写作资源。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那些故事,其实是任何虚构、想象都无法相比的,它们的诡谲神奇出人意料,而其背后丰富、深刻的含义远远超出“虚构”“想象”所能给予我们的。由于对现实主义精神的淡忘,我们不仅对“现成的”“绝佳的”故事视而不见,而且还逐渐忘却了“功夫”二字,忘记了对“功夫”的操守与操练。现实主义是特别讲功夫的,观察天下万物、破其机密的功夫。就像绘画一样,强调从完全逼真的素描开始,基本功的概念曾深入从前一代代画家的灵魂,而文学与艺术同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下部分儿童文学文字背后的功夫是缺失的,有价值的创意一定要建立在现实主义的功夫之上。

赵 霞:在儿童与现实世界之间设置一些必要的屏障以保护儿童并促进其更健康的发展,是现代儿童蒙养机制的重要构成内容,这种保护观念及其机制也体现在儿童文学领域。“儿童文学”为“现实主义”设定了某些特别的边界,永远会有一些现实不可能以其本来面目进入儿童文学的写作领地,更准确地说,当儿童文学把特定的现实作为其艺术表现的重要对象,它特有的观看视角、审美判断等将不可避免地对这现实进行改造,这是需要儿童文学作家格外审慎对待的时刻。儿童文学不应该是“不现实的”,正因如此,我们在儿童文学的语境中一再呼唤 “现实主义”。但与此同时,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也应是一种充分理解、尊重童年视角、感觉、经验的现实主义。如果说儿童对现实的经验范围比我们过去想象的要大得多,那么在特定的儿童身上,这些现实究竟呈现为何种样态,又被体验为何种情状?它以何种方式和程度有别于成人经验,又以怎么样的状态与成人经验彼此缠结?谈论当代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写作,这些问题值得一再追问。

李东华:在一系列成绩面前,当下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写作依然面临着待解的挑战和困境。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儿童文学作家和这个时代的儿童存在着隔膜。网络时代的到来和全球化的快速推进,使儿童的经验出现了同质化倾向,但儿童经验在趋同中又产生了更大的差异,比如留守儿童与城市儿童经验的差异,成人和孩子间的代沟加大加深,不断暴露出来的独生子女的心理问题等,这在当前儿童文学创作中体现得远远不够。

新时期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出现了持续繁荣的局面,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我们的写作其实很大程度上在借鉴西方和本国前辈的经验,借助于我们自身的童年经验,甚至塑造的儿童形象都有原型可以追溯。如今,儿童自身阅读水平的提高和其自身经验表达的诉求,使其对儿童文学作品阅读提出了更高、更精细的要求。此时,面对当代中国式童年,作家们过往的经验有可能不足甚至失效。解决这样的难题并没有捷径可走,必须下苦功夫、笨功夫,要长期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当下儿童的经验和内心世界需要我们去了解,同时也需要在更高的精神层面加以观照,这样我们的作品就不再是对童年生活表象的描摹,而能够深入少年儿童的内心,进入到孩子们生活的内部。

胡同印:现实主义是儿童文学创作类型的主流风格之一,追溯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创作历史,近百年儿童文学发展历史脉络中已有展现。近20年是出版的黄金时期,儿童文学的整体发展比较繁盛,儿童文学的创作内容丰富,题材广泛,且具有充分的想象力。许多作家把写作精力和力度放在了虚构和想象上,创作目光渐渐从历史、从现实中远离。然而,现实是创作的重要源泉,脱离现实的文学创作,注定缺乏打动人心的力量。近年来,儿童文学虽然呈现井喷式出版,其实整体仍处于瓶颈状态,缺乏思想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并且能让读者心灵为之震撼的优秀作品。

直面现实题材,深入儿童生活

儿童文学中现实题材写作就是正面表现、揭示当下儿童生活状况的作品。不过,现实题材不一定得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

教鹤然:从儿童文学创作的文学呈现角度看,“现实主义”与“现实题材”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吴其南:在一般理解里,题材是写什么的问题。现实题材就是作品中写的主要是现在的、当下的生活,特别是普通民众迫切关心的生活,敢于直面生活中的苦难,敢于揭露生活中的不合理现象,有一种关心社会的情怀。儿童文学中现实题材写作就是正面表现、揭示当下儿童生活状况的作品。不过,现实题材不一定得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关心现实作为一种精神,其表现方法可以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是非现实主义的。但现实题材的最主要创作方法仍是现实主义,特别是批判现实主义。题材不是完全中性的,写什么不写什么已显出作者对生活的态度,但作品的内容毕竟主要通过结构表现出来。

“现实”和“现在”不同,现实是注入意义的现在,同样面对现在的生活,不同人的理解可以非常不同。不存在一个给定的“当下生活”放在那儿供人们的认识去“模仿”,“现实”是建构出来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儿童文学中有歌颂改革开放、很有现实意义的作品;也有发现问题、具有批判现实意义的作品,很多作品尽了现实主义文学的责任,有着现实主义文学的深度。

现实题材的现实主义创作是一个艺术、美学的问题。如果说非现实题材的创作尚有某些惯例可以参考,现实题材的创作却不然,人们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揭示生活又没有谜底,没有谜底又要给人真实感,这对每个创作者都是一种挑战。应付这种挑战,就要走入生活的深处,用生命和智慧将生活照亮。走入人心,走入民众都认同的社会规约,真实感也就自在其中了。这是一个神性与人性、理想和现实统一的地方,美就在这种深刻的统一中。由于不同的人揭示、照亮的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世界又在根底处相通,现实题材的现实主义可以充分展示个性,又有广阔的可开拓空间。

赵 霞:“现实”作为一种写作题材,从未在儿童文学的写作中缺席。但作为一种文学风格和精神的“现实主义”,还包含了儿童文学对待和处理现实题材的某种深刻考量:一方面,儿童文学必须要从面朝童年现实的书写和表现中获得其基本的价值实现;另一方面,又不能把自己降格为现实题材本身。我认为,应该把“现实主义”一词中的“现实”理解为“现象”与“真实”的合一。我们通常所说的现实题材,首先是现象,是展开在我们眼前的生活的现实景象。但现实主义的表现不只关乎这些景象的描摹,还要透入景象深处,看见、揭示它背后深刻的“真实”内涵与意义,这也将从根本上改变作家笔下现实呈现的精神与面貌。当代童年面临着许多新的现实生活境况,速度空前的空间改换、规模庞大的人口迁移、当代生活与家庭观念变迁带来的家庭结构与情感体验变化、不断革新中的媒介技术带给传统生活方式的巨大变革,等等。儿童文学的书写如何能够深入这种现象,在充分理解当代儿童与成人共处生存环境的丰富性、整体性、复杂性的基础上,带读者探寻、领悟这现实背后与“人”有关的深刻蕴涵,以及如何以儿童文学独有的方式和力量,带我们深入困境之下的人性与人道?这样的现实主义书写未必能带我们走出童年现实的许多困境,却使我们不致淹没其中,哪怕只有一丝力量和希望,只要它是真切的、可靠的,就可能提供一种特殊、重要的引渡。

为时代留痕,关注当下少年儿童“他们的小时候”

谈及如何深化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不应忽视“儿童性”而一味沉浸于自我的“童年性”。

教鹤然:您认为,在当下的时代语境中,加强与深化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需要从哪些方面着力?

王泉根:儿童文学的主体描写人物形象是儿童,作家笔下的“儿童”实际上有两类:一类是“自己的小时候”,自我镜像,也即理论上讲的“童年性”;第二类是当下少年儿童“他们的小时候”,他我镜像,此即理论上讲的“儿童性”。因此,谈及如何深化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不应忽视“儿童性”而一味沉浸于自我的“童年性”。童年性是过去,儿童性是当下。童年回忆、童年经验固然是作家创作的重要源泉,但如果我们过多沉浸于自己的童年回忆,转过身去把目光盯着“自己的小时候”,自然会没有精力和兴趣投向当今少年儿童“他们的小时候”。

现实主义创作的另一个重要指向是直面现实,深入当下生活现场,从丰富驳杂瞬息万变的生活中发现并开掘题材,塑造行进在时代旅程中的艺术形象,提炼概括时代的美学精神。那些经典儿童文学之所以常读常新,就是能使读者身临其境般地进入作家所刻绘的那个时代生活的地气与烟火之中,感染感动于当时少年儿童“他们的小时候”的成长历程,例如《鸡毛信》《小英雄雨来》《小兵张嘎》《罗文英的故事》《微山湖上》《第三军团》《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等。这些作品所反映和提炼的作家所处时代的精气神,已然成了烛照孩子精神底色的靓丽风景。

直面现实人生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除了文学修养上的一切准备,同时也需要“走出去”“沉下去”的行动哲学。因为只有“走出去”,才能真正熟悉和把握当今孩子的生存现状与精神世界,他们的所思所想所梦、喜怒哀乐以至语言。否则,宅在书斋总是与当今孩子“隔着一层皮”。于潇湉由于走进了柴达木,才满含深情地写出了柴达木盆地新中国石油工人的无私无畏与下一代砥砺奋进的小说《冷湖上的拥抱》;余闲为创作《三十六只蜂箱》,走进四川大凉山彝族悬崖村,用情用心书写出悬崖村民抗争命运摆脱贫困的历程;舒辉波在接触熟悉了湖北神农架林区支教大学生志愿者的生活以后,创作出了支教大学生与贫困山村儿童一起成长的小说《逐光的孩子》;韩青辰的《因为爸爸》以护卫家国平安的警察英雄和遗孤为原型展开充满敬意的英雄叙事;吴洲星的《等你回家》聚焦“时代楷模”中国特警子女的童年生活,这是走进军营、深入公安一线得来的收获;周敏从北京来到新疆,亲历援疆干部的工作环境,以一手写作资源创作《沙海小球王》,展现维吾尔族女孩在援疆干部帮助下追逐梦想的故事;吴然为创作《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多次深入云南大山深处的独龙族山寨;此外,如牧铃的《影子行动》、陆梅的《当着落叶纷飞》、徐玲的《流动的课桌》、胡继风的《鸟背上的故乡》、张国龙的《瓦屋山桑》等,都能感受到作者对生活、对现场、对时代的那一份真挚而深切的投入与观察。

如何加强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将当今时代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融入儿童精神世界,让少年儿童感受到祖国的巨大变革和中国梦的伟大实践,从中汲取精神成长的力量,对儿童文学作家而言既是历史责任,也是艺术考验。

徐德霞:作为有情怀、有担当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写作者,至少应该有两个承担:一是承担着培养少年儿童健康成长的责任,二是承担着为时代留痕、为时代而歌、为社会前进助力的责任。新时代的原创儿童文学如何体现时代特征,在儿童文学领域如何开拓现实主义题材,应该为孩子呈现一个怎样的现实主义文学世界,原创儿童文学如何讲好中国故事?这些都是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遗憾的是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偏离了这个大方向。偏离时代生活主流、脱离当代儿童生活主流的问题已经十分突出。儿童文学作家不应该逃离主流儿童生活,有些作家不了解当下儿童生活,只依靠童年经验或创作经验做成人文学的翻版,这种泛儿童化的作品固然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但也有致命弱点,那就是很难与当代孩子心气相通。我们应该收回目光,聚焦当代孩子生活,深入探讨当代孩子的生活主流是什么,他们有怎样的喜怒哀乐,怎么秉承现实主义的文化传统,更好地反映当代现实生活,这才是当下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真正着力点。

回望历史,书写当下,面向未来

就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文本而言,在文学品质、道德培养、艺术情操、开拓视野方面,还有待进一步强化。

教鹤然:能否请您结合具体作品,谈一谈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创作的历史、现状和未来走向?

高洪波:面对当代生活和火热时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们交出了一份比较合格的答卷。比如在贴近现实的报告文学方面,有简平的《和平方舟的孩子》、陈洪金的《张桂梅和她的孩子们》、阮梅的《一个女孩朝前走》;在小说领域里,有赵菱的《我的老师乘诗而来》、邓西的《鲸歌岛的夏天》、舒辉波的《逐光的孩子》、解放军作家王棵的《风筝是会飞的鱼》、秦文君的《幸福课》、薛涛的《桦皮船》、于潇湉的《冷湖上的拥抱》、刘海栖的《乒乓响亮》《游泳》《街上的马》。此外,我还看到了一些现实主义风格极其浓烈的作品,比如有教师身份的编剧、作家杨筱艳的《向山而行》,张忠诚的《东北抗联三部曲》、曹文轩的新作《石榴船》等。这样一批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和指向的作品为小读者带来阅读的喜悦,也给理论批评界提出新的课题:对儿童文学中现实主义的倾向、追求,以及现实主义风格浓烈的展现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我认为现实主义生命力是勃然的,当然,接续下来的现代主义更加丰富的风格、浪漫主义的写作方法,都会带给我们一种创作上的惊喜和写作上的特殊追求,儿童文学作家们正在努力地实现并完成这一点。

胡同印:2019年,为回应新时代对儿童文学的召唤,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有限公司推出“长江杯”中国现实主义原创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活动这一全国性的有奖征集的文学创作、出版计划,率先在儿童文学领域举起“现实主义”创作大旗。两届“长江杯”共收到稿件近800部,作家参与投稿的积极性一届比一届高,在稿件数量和质量上,均有所增加和提升。投稿的作家不乏获得“五个一工程”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的名家,也有知名成人文学作家投稿,以及许多“80后”“90后”热爱儿童文学创作的作者参与。两届“长江杯”稿件关注现实、书写现实的广度和深度有所增强,涉及生态保护、少数民族少年成长、脱贫攻坚成果,关注留守儿童、进城务工子女的成长等现实热点,还涌现出一些作品反映新颖题材,如战争年代少年爱国救书、禁毒题材、驻岛戍边战士生活、离异重组家庭孩子成长等。

两届“长江杯”征稿活动,收获了十余部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下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问题。就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的文本而言,在文学品质、道德培养、艺术情操、开拓视野方面,还有待进一步强化。一是作品塑造的人物鲜活度有待提高,具有影响力的能够经得住时代检验的儿童形象不多。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书写,尤其呼唤艺术地、深刻地、准确地塑造我们当今的儿童文学典型的人物形象,反映当下的多元时代,反映当前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中,孩子们面临的成长生活样貌,触及他们的心灵精神状态。二是对现实主义写作范畴的理解过于狭隘。作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于“老少边穷”,关注留守儿童、精准扶贫、单亲家庭、家庭变故等,强调生活苦难,情节凄惨,缺乏全面反映真实的当下城镇孩子的生活,或是如实反映农村孩子生活、与农村孩子心灵相通的作品。三是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不用过度追求题材的独特性。作家创作求新求异,不见得可以写成一部好的现实儿童小说。尤其是对年轻作家来说,积累生活经验,洞察现实人性,逐步提升解读生活的能力,才能打好现实主义写作的基础。四是没有意识到儿童读者对象年龄的特殊性。给儿童读者写的现实主义,既要有“文学性”,更要有“儿童性”,儿童文学写作不同于成人文学写作的特殊性,更要注意少儿读者年龄段的科学区分。

从当下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展望,也有值得拓展的几个未来走向。首先,在时间维度上,题材不局限于当下,现实主义不一定只书写当下。回望历史,从中开掘新的选题或将是新的思路。尝试捕捉时代精神,以当下视角写历史,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写作的题材可以更加广阔。其次,在内容维度上,扩展体裁范围,增加适度的批判。在体裁方面,不局限于长篇小说,可以扩展到中短篇小说或纪实文学。另外,在书写时,也可以加入适当的批判内容,描写现实的力度会更饱满深刻。在写作基调上,讲现实故事的方式有多种,现实书写也可提倡浪漫主义。在作者参与度上,社会面应更广泛,更深入,积极鼓励热爱写作、热爱文学的学生、老师,以及相关领域的文化学者参与儿童文学现实主义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