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卡森:海风下,寻寻觅觅
蕾切尔·卡森原本是位海洋生物学家,心系浩瀚深邃的大海,关切依海而栖的生灵万物,其《海风下》《我们周围的海洋》和《海的边缘》被称为“海洋三部曲”。或可以说,她大部分的人生,是在海风下,寻寻觅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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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切尔·卡森”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生疏。在蕾切尔·卡森生命的最后几年,她以病弱之躯和超强意志,写了“犹如旷野中一声呐喊”(阿尔·戈尔语)的《寂静的春天》,成为举世公认的环保运动先驱。
蕾切尔·卡森原本是位海洋生物学家,心系浩瀚深邃的大海,关切依海而栖的生灵万物,其《海风下》《我们周围的海洋》和《海的边缘》被称为“海洋三部曲”。或可以说,她大部分的人生,是在海风下,寻寻觅觅……
蕾切尔并不在海边长大,直到大学毕业之后,她才第一次看到大海。但早在孩提时代,她就有一种“海洋情结”,似乎是与生俱来;在离家不远的山上,捡到一枚贝壳化石,就使她遥想到远古的海。如她后来所回忆的:
“我曾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山顶上,静坐在白色石灰岩的岩石上,幻想着这里是一片浅海——很久以前确实是一片浅海,海水中到处都是微小海洋生物的贝壳。这些微小生物曾经在覆盖这片土地的海洋中生存、死亡,它们的石灰质遗骸沉到了海底,经历漫长的岁月后,这些遗骸化成了岩石,而海洋早已退去……”
蕾切尔很有文学天赋。11岁时,她写了篇《白云中的战役》投寄给儿童杂志《圣尼古拉斯》,获得最佳散文银奖,不久发表的小说《给前线的信》又让她荣获金奖。童年起始的“作家梦”,致使她读大学原先主修文学写作。但到大三时,她却毅然改换专业,以生物学作为主修课程——这是受恩师玛丽·斯金克的深刻影响,她内心的海洋情结又被激活了。后来她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研深造,终获海洋生物学硕士学位。
从霍普金斯大学毕业,正值美国经济大萧条,作为海洋生物学硕士,蕾切尔的求职四处碰壁。这时候斯金克给她指点:快去拜访渔业局主管希金斯。蕾切尔随即去访谒,被遗憾地告知,目前尚无职位空缺;但希金斯告诉她,渔业局正在编制一套有关海洋生命的广播节目,名为《水下的浪漫世界》,一共52集,急需既熟稔海洋生物学又擅长写作的人来担任这项工作,问蕾切尔愿否一试。她当然愿意。而且一试即大获成功,她写的52篇“7分钟”,在广播里播出之后好评如潮,收听率迅速飙升。于是,她留了下来,继续做特约撰稿人。
不久,蕾切尔精心写成一篇《海底世界》,送给希金斯审阅。他非常赞赏,说放在宣传手册里太可惜了,鼓励她“最好再试试”,投到《大西洋月刊》去。果然,这篇文章受到《大西洋月刊》编辑青睐。《海底世界》刊登之后,有评论家这样评定:
“它确立了她独特的写作风格,科学性强,语言准确明了,又不乏诗意和想象力,将大自然那循环往复、时节更迭、互通互联的运作之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蕾切尔标志性的写作风格和未来的发展路径,由这一篇《海底世界》奠定了。
无数次,蕾切尔在海风下,寻寻觅觅。她是海边的常客,踏访藻穴,探秘潮池,考察岩礁……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若是盛夏时光,她喜欢“赤着脚在沙滩上跑”,在圣西蒙斯岛作环岛考察时,她就是这样。她喜欢在夜晚出行,手持电筒去海边沙滩,寻觅那些白天蛰伏的生物,如何在夜间纷纷出穴,神秘而紧张兮兮地活动……有时,在满月的清辉下,她看到海滩上那沙丘形成的水塘,有不少小鱼被困在里面,当海潮猛涨一波一波冲向水塘时,鱼儿们纷纷跃起,急欲随着潮水回归大海——目睹鱼儿们那种拼力一搏的求生渴望,使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即便是度假,她也不忘在海边探寻。在绍斯波特那个夏夜,她带着外甥女玛乔里去海滩,发现海浪中闪烁着晶亮的磷火,一只萤火虫以为那是同伴,迎着海浪飞去,被浪头摔在了海滩上……后来她在一封信里这样描述:“我涉着齐膝深的冰冷海水,救起那只可怜的萤火虫,我弄干它的翅膀,将它带回家,放在看不见磷光的地方。那时,我就想写一篇关于这只萤火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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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切尔在海边探寻,有时像孩子般的天真、快乐。在基韦斯特,她和同事海因斯一起去海滩涉水寻找水生物,他们捉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章鱼,她要跟它“握手言欢”,可它的“手”很多,该握哪一只呢?……后来她写明信片向同事雪莉报告:“那是一只10英寸长的小章鱼,它看上去对我们有点依依不舍。”
当然,探究、考察海洋生物,对蕾切尔来说,始终需要严谨、细致和耐心,还有不辞艰辛。有一次她带着母亲玛丽亚去缅因州的布斯贝港,在那里海因斯自己寻物写生,她去海潮形成的水塘,观察、研究那里面的生物。有天她在两次潮汐之间,好几个小时待在水塘中,全神贯注地观察,直到手脚被冰冷的水冻僵而无法行走。海因斯发现后急忙蹚水过去,背着她回到车里,玛丽亚见状,慌忙用毛毯裹住女儿,心疼不已。这不是第一次了,此前在佛罗里达考察红树林沼泽地,她也曾因体力透支而晕倒过。看上去柔弱的蕾切尔有这般坚忍的毅力,令海因斯由衷地钦佩。
蕾切尔想跟着渔轮,去外海考察鱼类种群,她特地邀请好友玛丽·罗黛尔做同行伴侣。不料上了“信天翁3号”渔轮,船主很不欢迎,拿海上风浪大晕船等理由吓唬她们,但没能把她们吓跑。她们置身于船上五十多个男人中,不仅很快适应,而且彼此很快打成一片。
渔轮在外海拖网捕获到的,不但有常见的鱼虾之类,还有不少是从没见过的深海怪异生物,这让蕾切尔和女伴很兴奋。她对鱼类等种群做详细的记录,还向船员虚心请教和深入征询。这次远海之旅对她来说,真是“海风很大,收获更大”。
1946年3月,蕾切尔提出“保护在行动”计划,保护鱼类、鸟类等自然保护区,保护野生动物的栖息地。该计划得到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的批准和支持,为此她和年轻女同事全副武装,结伴同行,从大西洋东海岸到太平洋西海岸,横贯美国大陆近五千公里。每一次、每一地的考察,她都在场,亲力亲为。考察完成之后,接着主编《保护在行动》系列手册12本,其中4本由她亲自撰写。每本册子里都有她所撰的前言,里面提出了当时大多数人还比较陌生的“生态学”理念。她写道:
“保护野生动物及其居住地,就是保护我们人类和动物赖以生存的地球的基本资源。野生动物、水资源、森林和草地都是人类生存基本环境的一部分。要想对其中之一进行保护和有效开发,必须以其他资源都得到保护为前提。”
可见,环境保护的理念,在蕾切尔撰写《寂静的春天》之前,早已经深植于心了。
蕾切尔的“海洋三部曲”,向读者“科普”了大量的海洋及生物知识。她在书中纵论海洋的方方面面,如此的广博、深远而丰饶、奇异,使学者专家们也刮目相看。海洋学家亨利·比奇洛博士感叹:“你大作中浩瀚的素材令我惊异不已。虽然我和大海打了50年的交道,你却发现了许多我未曾发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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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蕾切尔在“海洋三部曲”中讲到的东西,有不少是人们未曾发现,或闻所未闻的。比如喜马拉雅山,是人所共知的“世界屋脊”,地球上的最高山峰。然而,她在书里写道:
“我们在所有的陆地上都可以感觉到曾经有海洋存在过。喜马拉雅山上有露出地面的海洋石灰岩,现在高达20000英尺,这些岩石提醒我们,这里曾经有一片温暖清澈的海洋,覆盖欧洲南部和非洲北部,一直延伸至亚洲西南部。这片海洋大约存在于5000万年前。”
这简直不可思议,喜马拉雅山都淹没在海里,地球岂不全然是一片汪洋了吗?而地质考古学和海洋学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喜马拉雅山的“前世”确实是泡在海洋里的。
鲸在海洋里生存,如果它躺在海滩上,那就等于是“自杀”,这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识。而蕾切尔披露鲸的“前世”,却是陆地哺乳动物。远古的鲸为觅食而追随海洋生物,进入到大海深处,它们的身体逐渐变化,不仅完全适应了海洋环境,而且成为海中的“巨无霸”。她以富于想象的笔触,描写巨鲸与大王乌贼你死我活的双雄对决,仿若演绎远古深海中的一部惊悚片。
蕾切尔还以诗意的想象,描绘海洋中的生物。如写月光下的枪乌贼:满月在海面上洒下闪烁的银光,引得深海的枪乌贼浮上水面,悠悠然在海面漂荡,它们被月光弄得眩晕,竟没意识到自己正漂入危险的浅滩区域;当它们搁浅而猛醒时,想要退回海里,已经来不及了!海水已全部退去,它们的身体变成一片片薄膜,静静地布满在沙滩上……在月光的魅惑下,枪乌贼似乎都成“美的殉情者”了。
而描述藻钩虾的亲子养育,蕾切尔又是另一种笔调。藻钩虾生活在岸边海藻中。初夏时节,雄藻钩虾来拜访独居女士,在巢中交配之后,便扬长而去。母虾在孕育幼体的时段,经常跑到巢外扇动水流湿润袋囊。卵子发育成胚胎,胚胎化为幼虾,母虾仍然孜孜不倦地守护着,直到幼虾能到巢外觅食,可以独立生活。这时“单亲妈妈”一改慈母之态,用螯和触角竭力把幼虾们赶跑;幼虾们“紧附在老巢的墙和走道上,如果母亲不小心现身,它们就一拥而上,黏附在她身上。于是,再度回到熟悉而安全的巢内,直到母亲忍无可忍,再次把它们统统赶出去……”这一幕喜剧性的“亲子之战”,令人忍俊不禁。
这些带有想象性的描写,是纯属虚构吗?当然不是。蕾切尔笔下海洋生物的“故事”,来自她长期的悉心观察研究,都有其生存状态的事实依据,她只是让它们情态毕现,更加生动了。威廉·毕比博士是首位乘探海球体深入海下半英里的海洋学家,他发表文章,就很明确地肯定:“卡森女士作品的科学性毋庸置疑,我连一个错误都没有发现。”
“海洋三部曲”先后问世,皆好评如潮,被盛赞为“海洋的史诗”“兼具科学家的严谨和诗人般的风格与想象力”“堪与英国伟大的生物学家赫胥黎作品媲美的著作”……“海洋三部曲”成为风行的超级畅销书,让蕾切尔积聚了旺盛的人气和声望;这实际上也为她日后勇担大任,振笔撰写“讨伐”之书——《寂静的春天》,备足了坚实、丰厚的铺垫。义之所至,舍她其谁!正如当时哈佛大学的昆虫学家爱德华·威尔森说的:“这个主题正需要一位像你这样有名望的作家来完成。”
……
1964年4月14日,在夕阳下山的那一刻,蕾切尔告别了人世。
当年初夏的一天,挚友多萝西按照她的遗愿,在希普科特岩石丛生的海岸,将她的骨灰撒进波涛起伏的海中……
蕾切尔回归大海了。
她的魂恒在于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