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津锋：追忆映真先生
2023年5月26日上午，我国台湾著名作家陈映真夫人陈丽娜女士在与中国现代文学馆签订《陈映真文学资料捐赠协议》后，将第一批陈映真文学资料正式捐赠给文学馆。这其中包括《忠孝公园》《山路》等陈映真代表性作品手稿200余部，以及《第一件差事》《将军族》等陈映真著作的早期版本。
当陈丽娜女士为我们介绍这些珍贵资料时，我对《忠孝公园》这部手稿十分关注。《忠孝公园》是陈映真先生的代表性作品，他的这部手稿保存得十分完整，全稿共82页。作者用黑色碳素笔书写在“美加美”（24×25）和“真善美”（24×25）两种稿纸上。手稿首页的右侧上方为小说题目，最早起名为“和平公园”，后改为“忠孝公园”；下方为作者陈映真的署名。手稿最后一页明确标注创作完成时间是“二〇〇一年六月六日”。
该稿曾在多年前参加过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的“台港澳及海外华人作家捐赠陈列展”。该展计划展出柏杨、林海音、朱秀娟、李辉英、金庸、梁羽生、梁凤仪、周颖南、李治华、周励等60多位台港澳及海外作家捐赠的图书和手稿。在布展过程中，馆里有同事提出应当有陈映真先生的一席之地，他在台湾的文学地位非常重要，有很大的文学贡献和影响。但当时馆里关于陈映真先生的资料并不多，无法很好地展示先生的创作风貌。随后，馆领导亲往医院，向先生当面发出参展邀请。陈映真夫妇听后积极响应，丽娜女士从医院紧张的生活中专门抽出时间回到家中整理，将映真先生小说《忠孝公园》的手稿、近40本著作以及先生照片等资料交予文学馆参加展览。展览中有一张先生的黑白大照片，先生坐在书房的藤椅上，眼镜推到头上，正在侃侃而谈，那手势很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味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台湾斗士”的样子，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就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作家产生了极大兴趣。该展开幕后颇具影响，很多观众都慕名前来观看。
陈映真与鲁迅塑像
陈映真《忠孝公园》手稿
当我再次看到这部《忠孝公园》的手稿时，内心倍感亲切。这部手稿凝聚了先生的心血，他在一笔一画中用心书写着他心中的国与家，这些文字让人仿佛能够看到先生在书桌旁、在台灯下辛勤创作的模样。
我曾去过先生在北京的家，先生的家很干净，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具和字画。其中有一幅书法作品看上去有些年头，行笔也很有功底。丽娜女士介绍，这幅书法是她跟映真先生结婚的时候，台静农先生书写并送给他们作为贺礼的。台先生当时很认真地对丽娜女士说：“我们就把映真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映真不仅是你的，更是我们大家的。”我想，正是有像台先生这样的前辈、朋友的支持，映真先生才能一直像斗士一样不屈地战斗着。
我与先生曾有“一面之缘”。2015年11月6日是先生生日，我陪同馆领导和中国作协外联部的同志前往朝阳医院给先生祝寿，那天我还提前预订了一个漂亮的大花篮。当我们到达ICU门口时，全部按照医院规定换上了隔离服，然后轻轻地与丽娜女士走到映真先生的病房外。
先生的病房不大，一张床、一张小桌、一些仪器。因为房间太小，我们不能都进去，我便和另外一位作协同志留在门外，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着先生。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看得出来，这位一直在为祖国统一而战的“台湾斗士”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极度虚弱。映真先生那年78岁，满头白发，身上插满了管子。上楼时，我听丽娜女士介绍，最近先生身体还不错，对于她的呼唤，他也能做出一些反应。那天在医院，我看见丽娜女士在他耳边轻声呼唤：“永善，永善，中国作协的朋友、文学馆的朋友拿着鲜花来看你了，他们祝你生日快乐。你跟他们打声招呼吧！”我看到先生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丽娜女士转过头来笑着对大家说：“永善听到了，知道你们来了，他在欢迎你们。”知道映真先生需要休息，我们没敢耽搁太久，便告别离开了。
一年后，2016年11月22日，映真先生走了。12月1日，受馆领导委托，我代表单位全体同仁前往八宝山送别映真先生。那天清晨寒风凛冽，礼堂外悬挂的挽联真切地记述了陈映真近八十年的风雨人生：真爱中华民族奉烁金年华力推祖国统一，激扬世上日月铸造千古伟业；映照宝岛河山执如椽巨笔挥洒文学天地，镌刻人间春秋成就青史功名。
走进大礼堂贵宾室时，丽娜女士看见了我。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慕先生，谢谢您能来！感谢文学馆这么多年为永善所做的一切，谢谢！”
告别仪式10时开始，追悼大厅播放着映真先生朗读自己的小说《铃铛花》的声音，他用自己的声音来迎接四面八方的朋友送他最后一程。我将洁白的花朵放在映真先生遗体前，深深地三鞠躬。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映真先生，没想到这次却是永别。先生已经与疾病战斗了十年，这位“台湾斗士”也许是太累了。
那天追悼会民众吊唁结束后，映真先生的朋友们来到遗体前，为他齐唱《安息歌》：
安息吧，死难的同志
别再为祖国担忧
你流的血照亮着路
我们会继续前走
你是民族的光荣
你为爱国而牺牲
冬天有凄凉的风却是春天的摇篮……
看着这个场景，我不禁想到，这位曾经无奈离开台湾的作家在他人生最后的十年，是在大陆感受着祖国的温暖的。
映真先生离开我们已经6年多了，他土生土长于台湾，深深爱着自己祖国，期盼着两岸统一。他留下的未走完的道路，我们必将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