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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钊在京居所补遗
来源:北京晚报 | 李仲民  2023年07月13日08:20

自1916年7月11日离沪赴京创办《晨钟报》,到1927年4月28日被反动势力杀害,李大钊人生最后十余年主要是在北京度过的。这期间,因工作、生活以及革命活动需要,他及家人屡次迁居,有过多处居所。

这些居所,见证了李大钊从一个爱国的民主主义者转变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也见证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历程。

目前,大家熟知的李大钊的居所有八处:西单皮库胡同,朝阳门内南小街竹竿巷(现名竹竿胡同),闹市口回回营2号(今闹市口南街),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35号(今文华胡同24号,已成为李大钊故居纪念馆),宣武门内铜幌子胡同甲3号(今铜光胡同),邱祖胡同(现已拆除),府右街后大坑朝阳里4号(今西城区后达里),东交民巷俄国旧兵营处。

笔者经过查阅相关史料文献发现,对于李大钊在北京的居所,还有一些补遗之处。

李大钊最初或住《晨钟》报社

1916年李大钊赴京创办《晨钟报》。《晨钟报》即著名的《晨报副刊》前身,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徐志摩、孙伏园分别担任过主编。新月派早期作品、鲁迅及周作人等人的许多名篇佳作即发表于此。

据杨琥编著的《李大钊年谱》,李大钊创办《晨钟报》的大体情形是:1916年5月初离日本东京回国。中旬抵达上海。7月11日,同宋仲彬、霍侣白等乘轮北上。7月中旬抵达北京,开始创办《晨钟报》。7月29日,白坚武到京,协助李大钊创办《晨钟报》。白坚武当天的日记记载:“寓群贤馆,移晨钟报社。”8月15日,《晨钟报》创刊。

当时,《晨钟》报社位于宣武门外丞相胡同。这条胡同北起骡马市大街,南至南横西街,全长640米,明时称绳匠胡同,1965年改称菜市口胡同。许维祯、徐乾学、毕沅、洪亮吉、龚自珍、曾国藩、左宗棠、秋瑾、蔡元培等明清两代及民国时期名人都曾在此居住过。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随着菜市口大街的开通,菜市口胡同被整体拆除。

《晨钟》报社的具体位置,据晚清重臣李鸿藻之孙李宗俊的《李鸿藻一家及其故居》(《宣武文史集萃》,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年12月)一文忆述:

走进丞相胡同(即现在的菜市口胡同)(注:此为原文注释,菜市口胡同现已无存)大约五十米远,就到了路西一个小门楼——菜市口胡同7号,这里就是我爷爷李鸿藻故居的一部分(原大门在现甲11号。现11号、9号、7号原来都是李鸿藻故居)。

甲11号原是故居的大门,现为某单位车库,这里在民国时,曾是李大钊、张申府、胡适等人主编《晨钟报》的编辑部。

根据该文记述,李鸿藻故居由南北相连五进院落组成。最南为大门,二进院为一坐北朝南的三合院,“有垂花门,走进垂花门见北房五间,房前有柱廊,东西厢房各三间。”二进院是主人会客和敬祖先的地方,后三进院分别是男女主人的住处以及后花园。

笔者推测,《晨钟》报社所处院落本初并不大,院中应以南房、西房为主,报社租用后做了一些改造,自成格局。而李大钊最初就住在报社。

当然,仅凭《李大钊年谱》的内容,尚不足以证明李大钊移居皮库胡同前的几个月,是居住在《晨钟》报社的。好在李大钊所撰《哭沈汉卿君》一文提供了较为可靠证据:

君乃于去岁暑中一省故里……既而家居月余,遂来北京,吾是时适在《晨钟》报社,留君居社中者数日,吾以《晨钟》创刊,事颇纷忙,未暇共君畅谈胸臆,寻游胜迹,君遂匆匆旋里。

当时正值《晨钟》创刊,李大钊终日在社内忙于各种事务,且留好友居社中数日,可见李大钊住在《晨钟》报社的可能性极大。

李大钊在这里呆了不到两个月,就离开了《晨钟》报社。根据《李大钊年谱》,1916年9月5日,《晨钟报》刊登《李守常启事》,声明李大钊“辞去该报编辑主任之职”。9月7日,根据白坚武的日记:“晚,偕立斋、守常访伯兰略谈。遂同泽民至皮库胡同新宅,守常今日移居于此。”

由此可知,李大钊于9月7日晚移居皮库胡同新宅。从8月15日《晨钟》创刊,到9月7日离开,短短的二十多天时间里,李大钊在《晨钟》上发表各类作品14篇,他为之倾注了极大热情与心血。

竹竿巷的居所后来转给胡适

1917年1月前后,李大钊偕高一涵迁居朝阳门内竹竿巷(1965年后改称竹竿胡同),共同为章士钊主办的《甲寅日刊》撰稿。白坚武1月25日的日记写道:“昨午后,同泽民访守常、一涵于朝阳门竹竿巷。”

这一年的6月中旬,因张勋复辟,章士钊避居天津,《甲寅日刊》停刊。7月初,李大钊出走上海。

10月,独守竹竿巷的高一涵,迎来新的合租人、安徽同乡胡适。此前,留美归来不久即被北大聘为文科教授的胡适,暂居于北大教职员宿舍。1917年9月30日致母亲信中,胡适这样写:

适现尚暂居大学教员宿舍内,居此可不出房钱。饭钱每月九元,每餐两碟菜一碗汤,饭米颇不如南方之佳,但尚可吃得耳。适意俟拿到钱时,将移出校外居住,拟与友人六安高一涵君同居。

信中又云:

所同居高君亦好学之士,所居甚僻静,可以无外扰,故欲移出同居也,彼处房钱每月不过六元,每月仅出三元耳。

同年10月26日,胡适致钱玄同信的落款地址已是“竹竿巷4号”。按旧时门牌排序方法,该住所应是进入巷子东口后,路北数第四座院子。

胡颂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1961年6月2日)记载:“我第一次回国在北大教书,很穷,和高一涵两人合租一座院子。南面三间是高一涵的,北面三间是我住的。”此外文中还谈及雇厨子采买、做饭,说明院中还有厢房、厨房若干间,而且李大钊在此居住时的格局,大致也如此。

1918年春节刚过,高一涵便迁往他处。胡适本人也于同年3月30日搬至缎库胡同后身8号。

任职北大时住进西斋

据《李大钊年谱》,李大钊于1917年11月11日离开南京北上。到京不久,经章士钊推荐,赴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12月17日参加北京大学二十周年校庆纪念会并合影留念。1918年1月中旬,李大钊正式接替章士钊出任北大图书馆主任。

那么,李大钊此次返京后住在哪里呢?鲜有资料提及。笔者在《国立北京大学廿周年纪念册》中有惊喜的发现。《国立北京大学廿周年纪念册》于1918年4月编印,从“例言”得知,该册1918年1月25日开始搜集材料,至4月30日全部编就付印。时间上看,正是李大钊来北大工作不久。在该纪念册的“职员一览·现任职员录”中显示:“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别号:守常,年岁:三十,籍贯:直隶乐亭,住址:本校。”

除李大钊外,住址登记为“本校”的,尚有理科学长夏元瑮,预科教授刘半农、林损等,共计33人。

既然住址为“本校”,那校内唯一可供教职员居住的地方只有西斋大门东侧、胡适刚迁出不久的教职员宿室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改作北大女生宿舍)。

笔者推测,西斋大门东侧第五进院的东厢房,最有可能是李大钊当时的主任办公室,其后院落便是北大西文图书馆。

没有房租,一日三餐经济实惠,省去每日路上奔波,这对于只身在京、生活朴素且倾情事业的李大钊来说再合适不过。

然而,这种局面只维持到同年7月上旬。据史料记载,北大红楼原规划为预科学生寄宿舍,待1918年秋正式启用时,调整为文科、图书馆、研究机构等教学、办公场所。北大的景山东街校区,势必要腾出空间增加学生宿舍。1918年7月2日《北京大学日刊》刊发了一则《本校布告》:“本校为画一门禁,谨防火险及教职员待遇平等起见,自暑假起,校内除杂物课、会计课等各留备一职员备豫不虞外,其他教职员均不复寄宿校内。特此布告。”

北大景山东街的校区不让教职员寄宿校内,这促使李大钊抓紧另择新居,他决定利用暑期返乡之际接妻子赵纫兰和一双儿女来京团聚。

此时,李大钊在经济上也有所改善。当时北大图书馆主任一职的俸薪标准分为五等:每月一百二十元至二百元不等。由于李大钊是新任,据1918年9月的《国立北京大学职员履历表》,李大钊的俸薪定为五等:一百二十元,若算上稿费,他每月的收入应当不低于二百元。

李大钊在北大居住的时间虽仅半年多,却适值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他密切关注邻国动态,深入研究十月革命对中国社会产生的影响。1918年,他撰写和发表了《俄罗斯文学与革命》《俄国革命与文学家》等一系列宣扬社会变革的文章。1918年7月1日这一天,他就发表文章十余篇。其中,《言治》季刊第3册刊载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是中国最早介绍俄国十月革命伟大胜利的文章。

住“回回营二号”还是“南池子三号”

结合《李大钊年谱》对李大钊1918年7月至9月间活动轨迹的记载,李大钊偕家人进京的时间大概在8月中下旬。据李葆华(1909年10月至2005年2月)多年后回忆:

1918年暑假结束后,父亲李大钊由五峰山避暑归来,带母亲和我与星华到北京,在回回营新安了个家。对门是父亲的好友陈愚生一家。

李葆华在文中提到的这个新家,是位于闹市口的回回营二号(今闹市口南街)。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关于李大钊居所又出现了“南池子”一说。1999年10月,王元周教授在《李大钊“少年中国”主义的形成与转变》一文中首提李大钊“南池子居所说”:

1918年春陈愚生移居南池子二号(即回回营二号)(注:此处为原文的注释),1918年八九月间李大钊将家眷接到北京,住陈愚生隔壁,南池子三号。

后来不少学者除引用上述观点外,还提出这样的观点:“1919年7月1日,少年中国学会在南池子二号陈愚生家中宣告成立。”

新近出版的《李大钊年谱》持有相近观点:

周太玄在《悼陈愚生》一文中,还提到李大钊在北京最初的家,即在陈愚生家(南池子二号)(注:此处为原文的注释)的隔壁,可见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人之间交往之密和友谊之深。

这些学者的观点所依据的均是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人之一周无(号太玄)发表在1924年2月《少年中国》第4卷第10期的《悼陈愚生》一文。据周无的这篇文章介绍:1917年夏,陈愚生来京后在陶然亭赁屋而居,入冬搬到城南新华街,“第二年开春,他又移居南池子二号,这便是他们新婚后的新居……于是,慕韩他们都回到北京,我于是与梦九、眉生会面。这几个月内真是我们最快活的时期。我们的学会也就在那时产生。我们的聚会都是在愚生家中,守常也于那时加入了。后来守常家眷入京,便住在愚生的隔壁。”

要厘清李大钊到底住在“南池子三号”还是“回回营二号”,有一些史实需要了解。

首先,南池子与回回营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两者不能直接画等号。

据1920年出版的《实用北京指南》,当年北京存在两处南池子:一处在西华门外大街路南;一处在东华门外,即如今北起东华门大街,南至东长安街的南池子大街。同时,有三处回回营:一处在西长安街路南,一处在宣武门内的闹市口,还有一处在阜成门北的北沟沿。

周太玄未言明陈愚生所住的“南池子二号”是东华门外,还是西华门外,但不管是哪个南池子,与三处回回营都不重合。

再次,关于少年中国学会的成立地点。根据《李大钊年谱》记录,1918年6月25日,李大钊拜访从日本回国的曾琦,“与曾琦、王光祈等商议少年中国学会事”。五天后,即6月30日,由王光祈联络曾琦、张梦九、陈愚生、雷宝菁、周太玄等人在北京宣武门盆儿胡同岳云别墅发起少年中国学会。后来,学会又邀请李大钊作为发起人之一。

经过一年筹备,1919年7月1日少年中国学会正式成立。同年7月15日发行的《少年中国》第1卷第1期,在《会务纪闻》中有这样一条记载:

在京同人特于七月一日午前十钟齐集回回营陈宅开正式成立大会。

1920年3月15日《少年中国》第1卷第9期刊尾处,登载有本月刊紧要启事一则,内云:

凡有关于学会事务,请与北京西城南闹市口回回营三号陈愚生君接洽。

结合前文周太玄的文章以及这两处记录来看,陈愚生1917年夏到京后,先居陶然亭,入冬后搬到城南新华街,1918年春移居“南池子二号”,而在1919年7月以前,陈愚生的住宅又迁至闹市口回回营三号。

1919年7月,少年中国学会成立的地点的确是在陈愚生家,但此时陈愚生的家已经不在南池子了,而是在回回营。

陈愚生很有可能就是在1918年7月和8月之间搬家,李大钊来京后住在陈愚生的隔壁。这个“隔壁”所指的地址,就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是“南池子三号”,而更可能是回回营二号。

对于以上情况,周太玄无疑是清楚的。他是1919年2月离京赴法留学的。这之前,为少年中国学会事宜,与李大钊和陈愚生均有密切往来。他在《悼陈愚生》一文中就记有:“我离京的头一天,愚生与守常在便宜坊与我饯行。”

根据资料,民国时期,便宜坊在宣武门外的米市胡同,离闹市口的回回营不远。1919年2月,陈愚生和李大钊住在回回营的可能性更大。

1951年7月10日张申府为张次溪编著的《李大钊先生传》一书所作序言中,也为此提供了比较确切的旁证:

我记得最清楚的:在五四以前,领导新思想运动的刊物,《新青年》以外,就是《每周评论》。这个刊物,就是民七(1918年)初冬,我和他在那两间屋子里谈出来的,成功之后,开始也是由他和我主办,由宣外大街的北京《晨报》承印。我记得清清楚楚,在创刊的前一夜,我和他曾亲自在报馆里去校对。等到校完了,看了大样,印出来两张之后,那时天已四点,每人拿着一张,徒步进顺治门回家,就是说不出来的高兴!那时他住在宣内回回营,而我住在十八半截南半壁街。

由此可见,李大钊住在回回营更为准确。如今,李、陈两家为邻的房子已不复存在,但他们为后世留下了一段动人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