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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英雄,如何打动今天的读者?
来源:文艺报 | 顾志坤 张雪妍  2023年08月01日06:59

顾志坤年逾七旬,十余年间一直至力于以浙东新四军为主题的革命历史题材写作。他的“革命英雄主义六部曲”为当代革命历史题材书写添上了厚重的一笔。

“没有硝烟的战场”中的女性

张雪妍:您的新作《美人弄1号》讲述了多名年轻的女地下党员以烟厂为掩护传递情报的故事。相比以往的创作,这或许是一个不小的突破,在革命历史题材作品中塑造女性群像,这种写法似乎在同类型创作中也并不多见,请问是什么契机促使您关注到这段历史当中的这一群体,并写下了她们的故事?

顾志坤:这是我从一位从事乡土文化挖掘的朋友处偶然听到的故事,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当然那时它只是一条线索而已,但也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与之前以战场环境和战斗英雄为书写对象的作品不同,美人弄卷烟厂情报站展示的是抗战时期我地下党情报员与日伪顽斗智斗勇、生死博弈的故事。特别是其中8位情报员全部都是年轻的女性,她们在日伪的眼皮底下,以开烟厂为掩护,扮作卖烟女,穿过敌人重重的封锁线,将各类情报送到抗日游击队那里,为我游击队的胜利立下大功。可以说,这是一幅我党情报战线上巾帼英雄们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奉献青春热血的群英图,它坚定了我讲述的决心。

张雪妍:我注意到,书中描写了许多女共产党员在传递情报过程中使用的“妙招”,比如将兵力火力配置图用米汤水绘制在香烟纸上,敌工部的同志通过碘酒查看,各种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在书中并不少见,它们是您对真实历史的再现,还是在创作过程中的巧思?

顾志坤:这是真实的故事。在创作《美人弄1号》的过程中,我采访了多位当年卷烟厂地下党情报员的后人,以及一位当年曾为情报员带路的老人,并阅读了烟厂女房东赵煦照(后来也加入了地下党组织)撰写的回忆录,他们为我还原了当年美人弄卷烟厂情报员为闯敌关而采取的种种办法,你提到的这些细节都来自于真实的事件。

浮出历史地表的“红色浙东”

张雪妍:您曾说过,“我的所有的作品,都是与故乡密不可分的,没有故乡,也就没有我的这些作品”。上虞自古以来就是文化名城,东晋名士谢安在41岁前就曾长期隐居于此,包括《美人弄1号》在内,您的许多作品都在围绕您的故乡上虞及周边浙东地区展开。书写浙东地区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时期的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在当代文学中并不多见,您是否在有意填补这方面的空白?

顾志坤:浙东是中国19块红色革命根据地之一,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有关浙东人民抗日斗争的历史资料已有不少,但用长篇小说或纪实文学的形式来展现浙东人民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抗战历史的几乎还是空白。尤其像浙东纵队北撤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竟还没有文学作品对此进行全景式的书写。作为一名浙东籍作家,我感到了自己的失职。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这十几年来,我的双脚一直在浙东大地和相关的省市行走,我去海岛,进山区,走乡村,跑干休所。一次,为寻访一位战斗英雄的足迹,我在半个月内驱车穿越13个省市,行程16000里。近年来我采访过的新四军老战士及他们的后人多达数百人,这些抢救性采访为我创作“革命英雄主义六部曲”提供了极为珍贵的资料。在写作的过程中,很多受访的老战士还没有看到我的作品,就一个个去世了。所以我希望我的这些作品,不仅能填补浙东革命斗争史文学性的书写空白,也能给那些在这块土地上洒下过热血甚至献出了生命的英雄们留下一点文字记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们给英雄们树了一座文字纪念碑。

张雪妍:在故乡生活了17年后,您于1969年入伍,在上海警备区服役,直至1983年。这段军旅经历对您的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顾志坤:14年的军旅生涯不仅是我人生中的重要阶段,也对我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部队是英雄最集中的地方,我所在的部队,就是一支英雄的部队。我们听英雄讲故事、作报告,与他们一起搞训练。更重要的是,在向英雄学习的过程中,崇尚英雄的情结也在我心中渐渐形成。另外,我也逐渐掌握了一些军事知识,如战场工事的构筑、武器的类别与性能、防御作战和攻击前进时如何大量杀伤敌人等等,没想到这些在部队学到的知识,竟在我后来创作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我还在部队中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尤其是苏联作家的作品,如《静静的顿河》《日日夜夜》《恐惧与无畏》《青年近卫军》《一个人的遭遇》《为祖国而战》等,这些书籍都滋养了我的创作。这就是我转业后,耗时十几年,自费在浙东大地上寻访英雄、挖掘英雄和书写“六部曲”的重要缘由。

革命历史书写中的“隐与显”

张雪妍:从2008年出版的《春晖》到如今的《美人弄1号》,在您长期的创作生涯中,许多小说或报告文学作品都表现出对历史的复现与还原,您怎样看待文学与历史的关系,文学在何种程度上可以记录历史?

顾志坤:首先,文学和历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甚至是极其亲密的关系。从历史的视角看,文学始终在参与着、建构着历史,而且自身也是历史的一个部分。不过,文学毕竟是文学,虽然它可以复现与还原历史,但是这种复现和还原是文学的,而不是历史学的。并且文学对历史的复现与还原在不同的文体中也是不一样的,小说家与报告文学作家书写历史的方式就有所不同。

我的许多作品就是按照这样的创作思想进行的,按现时通常的说法,叫“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即在尊重真实历史的前提下,进行文学性书写,在真实地复现与还原历史的同时,为读者呈现集真实性、文学性和可读性相统一的作品。

张雪妍:在战争的背景下,军旅题材小说通常会设置敌我双方的阵营,因此容易呈现出二元对立的色彩。您的“革命英雄主义六部曲”涵盖了从抗日战争到抗美援朝长时段的历史,您如何看待并处理其中的关系变化,从而避免人物的扁平化问题?

顾志坤:人的现实存在和现实关系是动态发展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很复杂的,革命英雄人物也是一样。他们有英雄伟大的个性、人格与魅力,也有和我们一样普通的面相。因此,写活一个人物就必须将他放置在动态的、多样化的关系中,从而展现出他丰富的性格内涵,毕竟英雄人物也会因其平凡而更加动人。文学创作应该始终坚持一种多角度、多层面、多样化的眼光,避免将人物扁平化,或沦为某种观念的象征。在这方面,我在长篇小说《北撤》和新作《美人弄1号》中,作了一些探索和尝试,从读者们的反应看,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张雪妍:当下,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应该如何更好地发挥其所具有的价值?

顾志坤:历史是纪实的,但历史的纪实往往是枯燥的,在历史的纪实之外,能够有一种具有文学色彩的纪实作品来作为历史的补充,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更不用说在当今时代,纪实作品在记录时代、表现时代主题、塑造时代典范、回应时代关切、参与时代重大课题等方面占据着无可撼动的地位。曾经历史的大变局为纪实文学提供了震撼人心的精神气魄,我们更应该积极介入时代,用自己的妙笔将时代中每一幅生动的画面记录下来,真正承担起自己记录历史、建构历史的文学责任。

但同时我们又必须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的纪实文学,如何才能吸引当下的读者,尤其是,当纪实文学为革命英雄人物立传时,那些昨天的英雄,如何才能打动今天的读者?在这方面,我们的前辈作家已作了很好的回答,而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接过前辈作家的接力棒,立足现实,关注历史、关注时代、关注人民,只有这样,才能创作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