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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范用未完成的书稿《我的创刊号》
来源:文汇报 | 谢其章   2023年08月03日03:01

今年是范用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汪家明先生以新著《范用:为书籍的一生》(三联书店2023年7月出版)来纪念这位杰出的出版家。当读了书中第四章《最后的书时光》,我想起了一部范用未完成的书稿,也许值得写出来我知道的一点儿细节,并以小文来怀念范用先生。

汪家明写道:“《存牍辑览》是范用最后编纂的书稿,没等到这本书的出版,他就去世了。这部书稿,他大约编了五年,从2005年就开始了。”我约略知道一点儿《存牍辑览》书稿的事,在范用这里似乎是2004年春已经有了成熟的具体做法。事情还要从范用给我的几封信说起。

2004年3月31日收到范用的信,信封落款是三联书店总编室,我纳闷呢,三联给我写什么信?拆开一看是范用,又惊又喜。现在应该把范用信全文抄下来:

其章先生:

前承惠赠《创刊号风景》一书,甚感。此书介绍了七十多种期刊,叙述其特点,还讲了有关的故事,娓娓细谈,很有味道。

由此想到我也存有一批旧期刊,也可写本《我的创刊号》。但要翻箱倒柜,找出这些期刊,然后一篇一篇地写,更为困难的是把这些创刊号拍摄书影。如果北图出版社还愿意印这本书,我就着手做这件工作,花年把的时间完成它。

请 先生得便时问问北图出版社。

我收藏的刊物,刊名附上。

耑上。顺颂编安

范用

范用想写《我的创刊号》,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出版社,出版社很高兴,马上派出精干人员前往范用家拜访,我有幸跟随,时间是4月22日上午。我对范用的民国期刊收藏极有兴趣,出版社编辑却别具眼光,当下与范用商议了两个选题,藏书票和名人书信。编辑建议将范用这批信札影印出书,这样省时省力。范用不同意这个法子,他说要亲自整理,一一重新抄录之后方能出版。当时范用的身体状态已经很不好,我心想,这么多信恐怕没个四五年抄不完。中午请范用一起下楼吃个饭,范用连连摆手不去。

这是我知道的《存牍辑览》最初的一点儿情况,后来的进展我一无所知,只隐约感觉出版社似乎对范用的《我的创刊号》不热情,范用却热情不减,4月25日又写来一信:

其章先生:

我试写了两篇,如觉得可以,请寄回,我慢慢写下去。两篇稿子,烦请寄回,因未留底。

范用

四,廿五

范用写成的是《周报》和《清明》两本杂志,每篇五六百字,不妨看作简明扼要的刊物始末。我这里将范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带创刊号的杂志名单抄录下来,两者相加也许能说明范用对于《我的创刊号》上了心,认真了。

我收藏的期刊(解放前出版)

《译文》《国民》《古今》《光明》《光明战时号外》《生活星期刊》《天地》《大众生活》(香港)《电通画报》《烽火·呐喊》《读书月报》《诗创造》《人世间》《读书与出版》《中国新诗》《野草》《新文字半月刊》《周报》《读书生活》《苏联文艺》《消息》《生活学校》《故事杂志》《集纳》《读书半月刊》《清明》《译报周刊》《文学月报》《耕耘》《民主》《学习生活》《万象》(汪子美编)《剧场艺术》《大家看》《万象》《笔谈》《萌芽》《十日杂志》《海燕》《大众生活》(上海)《时代漫画》《作家》《新生》《上海漫画》《文丛》《小说家》《漫画生活》《漫画家》《新少年》《逸经》《文萃丛刊》《大众文艺丛刊》。

以上共五十二种。以我的理解,范用挑出的这些期刊应该基本是全套整份的,范用不会像我那样拣出一本创刊号便“由此说开去”。在写就的《清明》里,范用写道:“丁聪在我的这本《清明》合订本上题词:‘时间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可脑子还经常怀念着这几本《清明》杂志,是自己的思想停留在原地没有进步?还是另外的什么原因!?’”《清明》出四期,合订本表明了是全份。《周报》总出五十期,从范用的行文里可以看出是手握全份的,“《周报》创刊于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次年八月休刊,共出版五十期。”“在休刊号上,刊登了十五位文化界人士的《我们的控诉》”。寒舍存有《清明》四期全,《周报》有四十余期,不全,可喜的是一头一尾创刊号和休刊号在。

我还想,范用拿《清明》和《周报》打头阵,是因为他对这两本杂志的编者和作者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一九九五年(吴)祖光、丁聪、(龚)之方在我的《清明》合订本上签名留念。现在祖光、之方,都已归道山,思之怆然!”如今范用的藏书藏刊均捐献给了某公立博物馆,但愿这些承载着文化人物遗泽的图书,不要“一入侯门深似海”,该展览的展览,该出纪念图册的出图册。

此外,像《时代漫画》《漫画生活》等漫刊,范用曾借给山东画报出版社的《老漫画》丛刊使用,均为全套无阙者。范用对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漫画刊物情深意长,我深有领会。人们只知道范用爱书,却不知范用爱期刊不下于爱书。五十二种期刊名单里有两种《万象》杂志,其中一种《万象》后缀(汪子美),对近现代期刊史不熟悉的读者也许会忽略过去,殊不知这个汪子美(1913—2002)乃上海漫画界的名画家,抗战期间在重庆主编漫画刊物《万象》十日刊。几十年前我热衷于搜集刊名里带“万象”两字的期刊,旧书店曾给我找来六七种,其中便有汪子美这种。

范用喜欢古旧漫画杂志,我还有一个小故事可讲。2004年8月敬收一函:

其章先生:

前承惠赠大著《创刊号风景》,日前,北图出版社曾诚又赠我《创刊号剪影》,甚喜。

顷在张阿泉《清泉》上获悉又有《漫画老杂志》一书,亟思一读,是否亦为北图出版?以便购读。烦于便中来一电话67632508。

顺颂

编安

范用

八月十五日

《创刊号剪影》也是北图出版社给我出的,《漫话老杂志》则是2000年山东友谊出版社给我出的,范用既爱漫画也爱老杂志和创刊号,因此误会成“《漫画老杂志》是否亦为北图出版?”8月21日日记:“今晚给范老去电话,说清了是‘漫话’而非‘漫画’。这样的听错非范老一人。”

我对民国期刊的了解,范用开出的这份杂志名单,以珍稀程度论应是《耕耘》《海燕》《萌芽》《文萃丛刊》《电通画报》《漫画生活》《小说家》排在前面。《耕耘》只出两期,极稀见,编者作者后来都成为范用的亲密朋友。范用与《文萃丛刊》的革命情义和生死之交,非常令人感动,这些经历范用写进书里了,我收藏有《文萃丛刊》,感受更深。《电通画报》总出十三期,非常名贵,范用写过得书经历,颇值一读。那天在范用书房他拿出全套《电通画报》给我观赏,大饱眼福。

范用一辈子做出版,为读者为师友出版了无数的好书,可是自己心爱的《我的创刊号》却未及完稿;那样的心情或许只能用抱憾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