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从萧红墓说到萧军的一封佚简
先说萧红墓。
1942年1月22日,萧红在香港病逝。其骨灰被分装在两只古玩瓶里,一只埋在圣士提反女校;一只葬在浅水湾丽都酒店前面一个花池里,上面立了一块写着“萧红之墓”的木牌。
1946年10月18日,南京《新民报》第二版《新民副刊》刊发一篇《访萧红墓》的文章,文中描述了浅水湾萧红墓的情形:
萧红的遗骨埋在从丽都的大门边北行约一百七十步的地方,西向面海,算得上是风景绝佳之地。没有隆起的坟堆,在一丛开着黄花的野草中间,露出一块半尺阔的木板,排开有刺的草,才看出“萧红之墓”这四个大字,看笔迹就知这是端木写的。木牌后面有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很奇怪这棵树的躯干是对分为二的。以墓为中心,有一圈直径一丈多的矮墙。其实,这不能说墙而只是高不及尺的“石围”而已。从墓西望,前面是一棵婆娑的大果树,两三棵棕榈和凤尾树。再前面,就是一片沙滩和点缀着帆影和小岛的大海了。
一年后,有一署名“褒禅”者,自香港给上海《铁报》投寄了一篇短文,题名《浅水湾畔的萧红墓》,发表在1947年11月29日复刊第七三二号第三版。文中说:“萧红之墓……四周围有砖石圆圈,圈中有一棵大树,没有基碑,也没有特别标识,圆圈内一块泥地,如果不经说明,没有人会注意的……浅水湾的游客,在萧红墓旁休息或拍照的很多,但很少有人知道地下埋葬的是一位著名女作家。”看来,此时已不见“萧红之墓”的木牌了。
1955年6月,在萧红墓上,“竟有人搭了一个音乐台似的的怪东西”(《浅水湾头不快事,萧红墓上筑何台?》,香港《大公报》1955年6月16日第四版)。
1956年11月21日,时为香港《大公报》编辑的陈凡致信《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袁水拍,谈到萧红墓遭受损毁的情况。袁水拍让《人民日报》副刊编辑姜德明将此信摘编成一篇短文,题为《萧红墓近况》,刊登在《人民日报》12月5日第八版。陈凡称,三年前,他去看萧红墓时,圆圈中的一棵树已被人斩去。“今夏去看,景况更令人不快,那坟地竟被人填平,上面搭了帆布棚,作为卖汽水食物的摊子,天天任人践踏,杂垢遍地。”有感于萧红墓的景况,并“希望至少能引起文艺界的注意,设法迁葬”,陈凡特地写了一首七律诗:
年年海畔看春秾,每过孤坟息旅筇。
黑水白山乡梦渺,独柯芳草旧情空。
沧波不送归帆去,慧骨长堪积垢封?
生死场成安乐地,岂应无隙住萧红!
1957年,从7月2日开始,“有数名工人在那里挖掘……一连挖掘了三天,那个圆形的三合土围基,半边已毁”,“据说,那里打算挖一个水池,作为儿童玩电船之地”(《浅水湾萧红墓有人动工挖掘》,香港《大公报》1957年7月5日第四版)香港中英学会负责人闻讯后,于7月6日到现场察看并与施工方商谈,挖土工程暂时停止(《萧红墓暂停挖掘 文化界商洽处置》,香港《大公报》1957年7月7日第四版)。
1957年8月15日,在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广州分会和香港有关方面及众多热心人士的努力下,萧红遗骨迁葬至广州银河公墓。
再说萧军信。
萧军看到陈凡的《萧红墓近况》后,在12月6日的日记中,依陈凡七律诗原韵写了一首和诗《遥祭萧红墓(并叙)》(见华夏出版社2008年6月版《萧军全集》第二十卷第七七四页):
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五日,于《人民日报》偶见《萧红墓近况》一文,作者陈凡先生并有七律一章,读之殊黯然,兹依韵成诗一章为记。
碧海春归桃李秾,萧萧苦竹又篁筇。
天涯骨寄荒丘冷;故国魂招紫塞空。
芳草绵芊新雨绿;沧波浩淼乱云封。
乡心何处鹃啼血?十里山花寂寞红!
1956.12.6
这首诗曾载1957年1月9日香港《大公报》第六版《大公园》副刊,与日记相比,文字、标点略有出入。《大公园》本,第三句为“天涯骨葬荒丘冷”,第三、五、七句末均为逗号,第八句末为句号,诗后署:“萧军 一九五六,十二,六。”小序中,“作者陈凡先生并”后为“附七律诗一章,读之怅触殊深,谨依韵如次:”。此诗是陈凡交给《大公园》副刊编者发表的,他在“附记”中说:
我于去年十二月五日,在北京《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短文,主张迁葬浅水湾的萧红墓。最近由《人民日报》转来萧军先生的信和一首和诗。萧军与萧红均为东北籍作家,萧军的小说《八月的乡村》与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先后出版后,同享盛誉。早年二人同居,及后因故分手,萧红来港,终死于海隅。近年以来,我们很少看到萧军的作品。直到解放以后,才见到他的一本小说《五月的矿山》。现将他给我的信和诗交与《大公园》编者发表,想亦关心文坛消息的读者所感兴趣者也。
《人民日报》转给陈凡“萧军先生的信”,被编排在“附记”和《遥祭萧红墓》之间,题作《萧军来函》(“附记”、函、诗合题《萧军寄诗遥祭萧红》)。这封信未收入《萧军全集》,全文如下:
陈凡先生:
读尊文《萧红墓近况》及诗,衷情殊悲!惟以力之所限,无助于死者,谨依先生原韵成诗一章,用酬先生“古道肝肠”之高谊耳!
此颂
近好
萧军 一九五六,十二月六日
得知萧红墓被损毁的消息,萧军黯然悲伤,又苦于心余力绌,“无助于死者”。所幸的是,萧红的遗骨总算得到了妥善处置。萧军知道后,想必感到无比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