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波:与李国文先生的书缘
我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迄今23年了,编辑出版的第一本书就是李国文先生的《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李先生是当代小说家,我所在部门是古典文学编辑室,似乎有些不搭。但那时,李先生陆续发表了一些关于古代文人遭际的文章,时任副总编辑的管士光老师提议可以汇集成书,请时任编辑部副主任的周绚隆老师具体联系。2001年9月7日我拿到了稿子开始审阅,2002年4月出版。书出版了,可李先生仍不断在写这个话题的文章,加上这本书出版后反响很好,我们补进新写的6篇,在2003年3月出版了增订本。为了把这本书做得更吸引读者,我又四处搜罗相关的人物画像、书画作品等,做出了插图增补本(删去原附录7篇,增加新写7篇),在2004年12月出版。
有人把李先生比作常青树,到老笔耕不辍,而且他把笔触探进古代文史的海洋,他在历史散文随笔方面的创作数量超过了小说创作。2011年,李先生同意《李国文文集》在我社出版,建议放在古典文学编辑室出,可能考虑到文集的一半多与古代文史有关。前7卷8册小说部分由周老师责编,后10卷(第8卷至第17卷)散文、随笔部分由我来责编。文集所收都是出版过的,我们删去重复,重新编排,又尽量把可以查核的部分进行了一定的核实,确保图书质量再上一个台阶。这个文集为将来编辑全集打下了较好的基础。编辑文集,让我更大范围地了解了李先生创作的实绩,感受到他思想的睿智、情感的淳朴、文风的率真。文集17卷18册在2012年3月正式出版。李先生非常高兴,当我们送几箱子样书到他家时,他乐呵呵地给我们签名留念。
2017年6月我们又出版了《李国文评注酉阳杂俎》,我参与了复审。我们笑着说,李先生要向专业进军了。前边的历史随笔,是“六经注我”,古代文史典籍中的材料为我所驱遣,以吐我之所思所想;这本书就是“我注六经”,以《酉阳杂俎》为主体,我来加以评注,让这本书走出学术研究的高阁,使更多的读者读到它。当然,评注不同于一般研究学者的路数,而是能够突破古今,风格犀利大胆。
这三种书,《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是李先生从小说创作转向历史散文随笔结集的分水岭,《文集》是首次著作大汇集,《李国文评注酉阳杂俎》是新的突破。我参与编辑出版李国文先生的著作,贯穿了前后近二十年,非常荣幸,而且在整个过程中,我从李先生身上学到很多。
李先生谦和可亲,似乎开口就笑,自然的笑,发自肺腑的笑,很能缓冲年轻人的拘谨。他是著名作家,但是非常和蔼平易,一丝一毫的架子都没有。在2005年3月20日给我的信里写道:“你每次寄样书,包装之完好,任邮局再不负责任,再混账,都完整无缺地到我手中,实在难得。”这是唯一一位夸我包书好的作者,自己的工作受到认可,我感到备受鼓舞。
李先生的书被盗版了,我们预备材料预备予以打击,李先生哈哈一笑,说:“他们也是混口饭吃,也不要太劳累你们自己的精力,不用跟他们太斗气。”李先生的书出版后,反响很好,但也有一位读者写文章批评,我把情况反馈给李先生,一则想宽慰他,一则看是否需要回应一下。他在2003年8月13日的回信说:“一些批评文字,不足挂齿,你驳他,岂不是抬高其身价了吗?”这一方面可见李先生的自信,另一方面也看出他善于守护自己宁静的心境,不会轻易被外界所干扰。这是洞察世情之后的恬淡释然,达到了一种心灵自由。
李先生对于传统文化的反思是深刻的,对于今天我们继承弘扬传统文化,是一个重要的补充和提醒。他在批判,同时也有所树立,有所吸纳。他说自己人到老年,“要好好理解《千字文》中,那‘秋收冬藏’的‘藏’字涵意所在”,一切就应该看得淡了,退出闹市,离开喧哗,一杯清茶,闭门读书,信笔涂鸦。我想,这是李先生到了一个人生阶段与传统文化的对话,他的批评反思不仅面对社会、文化,也面向自己的内心。这样的境界,对今天的我们,也是非常珍贵的。
(本文作者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古典文学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