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群&李霄明:抗美援朝战地日记(节选)
写在前面的话
李霄明
2023年,是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是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3周年),是我父亲舒群诞辰110周年。
2017年,因要编辑父亲的全集,开始着手翻阅父亲在家中的文稿。在整理文稿过程中,发现了尘封近70年的日记,在这批日记中,不仅有抗美援朝的战地日记,也有以这场战争为背景的创作笔记及其他日记。
1950年至1951年,父亲以作家和战地记者的身份赴朝,挂职于中国人民志愿军39军116师。在朝鲜前线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随部队深入前线,与部队战士、基层干部、将军、伤员、民夫,甚至“联合国军”的战俘等各种人均有接触,战地日记就是这期间的真实记录。由于是战争中的文字,因而简洁朴素,语言没有修饰,读者会有身临其境的特殊感受。所得第一手材料,是为日后回国创作长篇小说《第三次战役》准备的创作素材,遗憾的是历经10年创作的这部30万字的书稿毁于“文革”中。
通过大量采访,父亲当年还曾为《人民日报》《东北日报》等报刊撰写了《天上地下》《前线女护士王颖》《欢迎你们来——记一些文艺工作者在朝鲜》等战地通讯和人物特写。
感谢《作家》杂志发表这些战地日记。
2023年7月23日 北京
左一为舒群
抗美援朝战地日记
舒群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四日:
这几天,阴阴沉沉,论季节看天气,早该下雪了,一直挨到昨天晚上,才下头次,今天早上的沈阳全白了,可是今天的报纸,印得格外黑,不论本市的《东北日报》或北京的《人民日报》,都以“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为标题,许多读者表示了个人的爱国主义的精神和反侵略的英雄气概。新记录运动首创者赵国有说:“看看今天沈阳的工业区吧,所有的烟囱都冒了烟,所有的墙壁都是崭新的;咱们能够眼睁地看着这些又恢复到美帝走狗蒋介石时代弄得那样破破烂烂、冷冷落落的吗?绝对不能!”他还说:“一步跨过鸭绿江,美帝国主义这个破坏和平、杀害人民的恶魔就到了咱们的跟前。那时,咱们的工业区还能保得住好好的生产吗?美帝国主义是逼着咱们跟他干哪!”
看过地图的人,都知道鸭绿江和图们江水把中朝两国国界划得清清楚楚。从安东(今丹东)到珲春的江北面,是中国的国土;从新义州到广兴江南面是朝鲜的国土。鸭绿江和图们江水虽不说话,但它的波流声,都比话说得更加明白。麦克阿瑟总部的一个高级官员说:“鸭绿江并不是把两国截然分开的一道障碍。”这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这“美国生活方式”教养的军事人物,比那“自然生活方式”流着的鸭绿江还糊涂吗?当然不是。美国侵略朝鲜的第十兵团兼朝鲜东北战区指挥阿尔蒙德已经解决了他的同伴提出的问题。他说:“我的目的就是带着我指挥下的全部部队到边境去。”好了,这一句就够了。他的伙伴把中朝国境搞“糊涂”了,他就可以“糊里糊涂”到边境去,随便地“到边境去”,不管是朝鲜的,中国的,甚至别的国的。
如果用赵国有的话说他,就是“一步跨过鸭绿江”。咱们工人的话,比他们的“文明词”既简单,又明白。
其实咱们的安东、宽甸、辑安(今集安)、临江、长白等地,还没有听到他们这些“文明”的时候,早就挨过他们的“文明弹”了。死的带着遗憾入了土,伤的喊着复仇。健在的——长白山区的人民,一面忙着秋收打场,一面加强保家卫国的准备。他们说:“如果美国兵侵犯到边境,我们随时都准备过江帮助朝鲜人民消灭他们。”而且,吉林省出席全国劳模代表大会的劳动模范代表韩恩,给报社写信说:“为了保卫我们的土地、牲口,保卫我们的好日子,保卫我们的祖国,我下决心,首先出战支援朝鲜前线,坚决消灭侵略者。”
这种正义感,这种自愿,不止来自赵国有、韩恩等劳动模范的手笔,而且来自中国一切爱国人民的心坎,我们文艺工作者看了也有同样的表示。白朗同志要求,即使不能到前线去,她也要到伤兵医院服务,并搜集创作材料。马加同志的长篇停下了,正忙于写作有关抗美援朝的宣传诗文。谢挺宇同志那么希望从铁路工厂的工业建设,转入抗美援朝的现实斗争生活中去。不管这种要求和希望是否完全符合实际情况,但是非常可贵啊。在这可贵的感召里,我激动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感情,同样的心愿:愿为抗美的正义斗争献出自己的一切。当我意识到这个志愿的时候,感到无比的愉快和兴奋。当我接待并欢迎朝鲜舞蹈家崔承喜的时候,她更愉快,更兴奋。
她经过安东、通化到沈阳,从生活中感觉到了、报纸上看到了东北人民支援朝鲜反抗美帝国主义的热情。在今天文艺界的欢迎会上,她说:“我感谢中国人民。”她举两个例子:苏联反抗希特勒德国的战争,经过残酷的搏斗,斯大林领导苏联人民终于胜利。中国反抗蒋介石压迫的斗争,经过长期的艰苦斗争,中国人民终于胜利了。她接着说:“我们要学习苏联和中国的战斗经验,金日成将军一定也将领导朝鲜走到胜利。对胜利,我们有充分的信心。”她又讲述许多美帝、南朝鲜李承晚非常的残暴和朝鲜人民军英勇的故事。以及提到朝鲜文艺工作者为战争服务工作的情况的时候,我们听到一个亚洲认识的、莫斯科也认识的人。这位曾在北京也曾在莫斯科等地表演过舞蹈的文艺工作者,是她的好学生,她的好女儿。关于她的女儿,她说:“她在敌后失踪了,我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如果她在抗敌斗争里牺牲了,这是我们文艺工作者为祖国应尽的责任。如果她还活着,我也感到幸福。”这是她笑着说的,安然得很。今天我们不仅招待了一位朝鲜艺术家,而且看见了一位朝鲜的爱国的母亲。我们希望她幸福,希望朝鲜一切爱国的母亲幸福。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五日:
由于全国人民以自愿行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要求,中国各民主党派发表了拥护全国人民正义要求的宣言,全国文联发出了关于文艺界展开抗美援朝宣传工作的号召。我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发表了个人志愿和感想。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六日:
下午四点多钟,和罗烽、白朗、马加同志欢送客人。这两位客人是出席世界和平代表大会的朝鲜代表,也是朝鲜最著名的作家李基永和韩雪野。我没读过他们的作品,关于他们我知道的也不多。从前我听朝鲜的朋友谈论过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一生从事文学创作,都将近六十岁的人了。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朝鲜的过去,他们都有着光荣的斗争历史,同是光荣的民族解放战士。一九三四年,他们为了组织朝鲜作家联盟,被捕入狱。
最近,我读《北朝鲜》一书,对于他们有比较详细的介绍,为了向反美侵略争取和平的朝鲜致敬,向反美侵略拥护和平的朝鲜作家致敬,我做了以下摘录:“李基永那两厚册的小说《祖国》是朝鲜文中最著名的文学作品之一。他说,这本小说他构思了十年,而在四十天中写毕。写作时每天都有一个和尚给他送两次燕麦粥,这是他唯一的养料。他日日夜夜地写这本书,记述描写了农民的生活和他们对地主与日本的挣扎和反抗。”
他们的稿本交给了朝鲜日报发表,作品刊登出来不久,他就被捕了。他被日本法庭判罪,在狱中差不多有三年之久。出狱以后,一直有暗探监视着他。这样的监视大约有十年左右。
现在他是临时人民委员会的委员和对苏联文化委员会的主席。他虽占据了重要的政治地位,但并未放弃创作。现在他正在写一部小说《劳工的痛苦》,这项工作在几年前已经开始了。最近,他将写另一部小说《图们江》,讲述政治流亡者和朝鲜游击队的故事。
在这种地方,我们可以亲眼看见韩雪野在人民中是多么地受人爱戴。只要大家知道韩雪野到某处,当地的农民或工人立刻就聚拢过来向他致敬,跟他握手或是鞠躬。而他们还有一种东方的礼貌,就是不先开口跟他谈话,怕误了他宝贵的时间,除非他先跟他们谈话。
韩雪野对东方文化是个专家,但一样能谈论西方文学。据他说,朝鲜作家深受法国文学及俄罗斯文学的影响。此外,他又加一句:在法国文学中真理是有限度的,而在俄国中的真理并无界限。
韩雪野最著名的作品是未完成的三部曲之二《塔和热风》,这三部曲的主题是写一个年轻人的性格的形成。作品的主人公后来成了一个专门的革命家。第三部名为《向日葵》,全部讲述日本在东方势力的崩溃。现在作者还在写作中。
在完成这三部曲的工作中,韩雪野还写了一个民族英雄的传记——朝鲜游击队的领袖、临时人民委员会的主席金日成。
我们到车站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火车。我们和他们握手的时候,离开车的时刻只有十多分钟了。而且,我们不会说朝鲜话,他们也不大懂中国话,我们除了表示欢送之意,也没谈到别的,这时一声汽笛就把我们分开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中朝两国人民的心愿是分不开的,中朝两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侵略是分不开的,中朝两国文学的发展方向是分不开的。
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七日:
访问负伤的五十军师政治部主任。他三十三岁,陕西人,一九三七年参加革命。随一一五师南下,后改新四军,参加东北战役后,转战四川。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参加援朝志愿军部队,第三次战役期间,在水原被美军燃烧弹烧伤。今年一月一日,敌机来时,战士们都在战壕掩蔽,他在山上指挥,燃烧弹在他身边不远处落下,火球烧到了他的脸上,他马上用手摘帽子、脱衣服,当他脱裤子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呼喊,其他警卫员赶过来,帮助脱掉裤子。随后警卫员背着他走了一公里路,在一个朝鲜人家买了三床被子,把他放在担架上又走了一天才上了卫生列车回到国内。他对我说:“我的两个警卫员真好啊!”说着他哭了。
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九日:
访问到刘源川,二十六岁,生在安东江对面新义州的威化岛。八岁上学,十四岁毕业,十五岁经在北京做买卖的叔父介绍,进商业学校学习。该校是日本人办的,以日本学生为主,也有部分朝鲜学生,朝鲜学生都有抗日情绪,暗中他们互相传递有关金日成的消息。他们一部分人一直想办法逃跑。后来,他们七个人逃出学校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叫朱然的中共党员,并由此人介绍送去延安参加了情报小组,到晋察冀边区,后接到通知,改送太行山涉县办的朝鲜军政学校,他当了中队长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四五年“八·一五”日本投降,他到锦州与延安队伍会合到大石桥举行毕业典礼。之后,在李初梨领导的预备党组织(后撤销),把朝鲜义勇军分为四小队,他被分到延安第五支队十七团三连任指导员,后担任营长。一九四八年回到祖国朝鲜任炮兵营营长,一九四九年又任高射炮团团长,去年十月又担任了高射炮副司令。
去年九月十五日,敌人在仁川登陆,刘源川他们部队在舍尔一带。司令部命令他们撤回到汉城,他们在敌人轰炸下绕过水原,到汉城西南汉江边的南山设防,但被敌人发现南山阵地,敌飞机轰炸,他们伤亡很大,很多战士是被炸起的土埋在里面牺牲的。有位连长被埋,战士挖出来,还没死,护士给他打了强心剂,他又参加战斗并打下了敌机五架。九月二十三日,敌陆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前进,敌飞机轰炸了南山阵地,我军(注:指朝鲜军队)两百余人坚守汉江南岸的铁桥,在完成任务后撤退并炸掉铁桥。两门高射炮保卫总司令部,掩护群众修筑工事。
汉城男女老少都参加了保卫战。直到最后他们才撤出汉城,敌人在仁川登陆。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四日:
谢廷宇同志从朝鲜回来。他讲到,战争使朝鲜没有一家不是家破人亡的,没有一家不是带着血和泪生活着。朝鲜的路也是难走的,敌人用飞机和大炮封锁着,但敌人却无法阻挡我们勇敢地前进。他讲了一个故事,美军的一个排被我军包围起来,他们进退不得,他们左右都是我军的炮火。后退还有一条平坦的公路,于是他们后退。后退还有一个制高点——小山。他们爬上去,天黑了。第二天天亮时,他们一看山下,都是我们的人,怎么办?逃,已无路可逃。守,守到什么时候?结果只有一个是带着希望的字,就是降,降吧,他们交出了枪,三十八个人。
一九五一年二月二日:
四十二军卫生队的战士谈,十月十九日,他们过江,穿棉衣单鞋,吃的是苞米饼子加土豆。一个人挖一个洞,上面盖树枝,就地休息,好不容易睡上两个小时,就给冻醒,身体麻木了,脚也冻木了。许多人的脚指甲都冻掉了。他们部队的任务是,人家打包围,他们插尖刀。最苦的是清水河战斗,夜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打起精神过河,水没到腰,冰冷刺骨,有的战士顺水漂走,上岸的已被冻成冰棍,走起路来,哗啦响。敌人就在对面的岸上。他们是团的炮兵,十二个人管一门九二炮,壮马驮炮身,瘦马驮炮弹。马要是冻死了、摔死了,人就要背炮弹、推炮身。从出国打了三次战役,一共他们才休息了十天,休息期间,他们借朝鲜人家的小石磨,磨苞米,做玉米饼子,准备下一次战役的口粮。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日:宿园文村
房东的孩子,天不亮就哭闹起来,不知谁拍打他了,他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吃着我们昨晚给他家的饼干。
房东姓李,有老婆及四子一女,二媳三孩,三子参军,二媳年轻漂亮,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想说话,又不会说,还有些怕羞。他们家吃饭用的餐具都是铜的,有铜盘、铜碗、铜匙,亮亮的晃眼睛。
过了定州再过青亭,青亭被敌人炸光了,一片焦土。又经过一个村子,看到男女老幼在翻弄破砖碎瓦,拣拾还能用的东西。一个村民告诉我们,美国兵进村前,他的家人都逃到山里去了,美国兵在他们家住了四天。等他们回来,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金姓家的二女儿给我们烧饭,她二十左右,人很开通,也懂事。她住过牡丹江,对中国人很熟,一点也不拘束。她很愿意和我们谈话,只可惜她会的中国话太少,说话不懂的时候她就写字,她汉字写得很好。我问她的丈夫呢,她说,人民军的去了。我又问她住在谁家,她用烧火棍在地上写,我也看不清,她就用笔写在我的本子上,住在母亲家。我正想继续谈下去的时候,有敌机来了,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八日:
昨晚,招待所里又来了一些人,他们带着一位翻译,一看就知道她是朝鲜人。她穿志愿军军服,站在房檐下,不讲话,看着孩子们玩。后来才知道,她叫白仁淑,来自吉林的朝鲜人,参加工作刚三个月。她说,我没来时,想朝鲜,到了这里,心里难过,又想回吉林。等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我还是要回吉林,不会留在朝鲜的。
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九日:
我们半夜到三德面,分站站长给我们找了一间空房子住下。窗户都是坏的,炕也是凉的。睡不着,就起来拿手电筒照了照隔壁的房间,看到一床破被子里有三个孩子。天亮后,知道了他们是孤儿,父母一个多月前就死了,是被敌机炸死的。
我想过,但没想到就在这里碰到了李守昌。他将是一个被创作的人物,他离开文联到东北局住了四五天,出发朝鲜,坐一天车,走了半个月,到了三德面。在一分部四大站十分站当通信员。他像在我身边工作时一样,对工作总是满意的。我问他有没有困难,他说没有。我给他三十元东北币,他不要,强给他。我问他家的情况,他说,舒群同志,我看见你像看见我父亲一样。
三德面过去是大金矿区,设备拉走了,建筑物还在,到处堆放着石块、灰粉,还有开矿的山洞,今天都成了我们很好的防空洞。
李守昌告诉我,前十天高射炮打下五架敌机,有一架摔在附近的河边,有两个飞行员跳伞,在树林子里被我搜山的战士抓了回来。那个年龄大一些的,就坐在地上,他们看着我们不说话,只会笑。个别老百姓还打了他们(打嘴巴子),高喊,还我们的儿女,还我们的房子,还我们的粮食……最后,我们把这两个飞行员交给了当地政府。我们后来又卸了飞机的零件,飞机是野马式的,有六挺机关炮,但卸不下来。射击导向前有一块镜子,飞行员从镜子里射击,扳机是用脚踩的。
李守昌给我们打听被击落飞机的编号,他来回跑了七八里路才打听到被打掉的那架飞机的编号是一八九号。告别时,我们紧紧地握手。
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三日:
……
政治部在这个大山洞里办公,洞里有许多岔道,连着大大小小的洞子,大的做会议室,可容纳二三百人,小的只能睡下一个人。每天早晨,他们拿着文件箱和小桌子,到洞里来,小桌子摆好,点起灯,二三人五六人不等,围着桌子坐下办公。刻钢板的同志最辛苦,灯暗桌子矮,写起字来既看不清又不得劲。负责人王主任说,这些年轻同志都累瘦了,可他们却说,瘦就瘦吧,反正我们都能坚持到胜利。
洞外清一色都是松树,白杨树很少见,偶尔碰上一两棵,像在陕北见过的一样,直直的,高高的枝子都向上长。
朝鲜妇女最美,她们想做的,都能做。
都说朝鲜山水美,但它没有朝鲜妇女美,她们顶水织布、耕地修路。
孙、李、王来谈。1.九连修路。路上有定时炸弹,连长、指导员首先上,随后战士们也跟着上,按时修好路,让车通过。2.汽车团过去有三辆“万里号”,现在只剩两辆了。司机不愿意换新车,因为他们与车共过生死,有了感情。3.有的战士在抢救伤员时,自己牺牲了。
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七日:
读抗美援朝报,政治部全体通讯员读报。文化教员讲,杨志民护理员负责四十个伤员,敌机来时,她把伤员一个一个转移出去,在护送最后一个重伤员时,被敌机封锁在房子里面,为了保护伤员,她不得已抱住伤员说,我保护你,生死在一起。有一个医生在敌机扫射下抢救药品受伤,但他仍然坚持,直到他被倒塌的房子压在里面……
东北各省慰问团到来,举行慰问演出。
干部战士最盼的是邮车:1.报纸。2.家信。
郑清林,四十三岁,理发员。有二十多年的手艺,一九四七年参军,培养了四代徒弟,他每天在山洞理发,从早到晚。
在兰田平站,三所九连,居民送旗子“秋毫无犯”。三所所部医生给老百姓看病,用好药。三所的老百姓拿新被子给伤员用。
政治部派人去给民工拜年,多少要带点礼物,每人一盒烟、半斤肉。
使每个单位每个人都能受到抗美援朝的爱国主义教育。
乔科长说,朝鲜大部队有一个干部,枪走火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的民工缴了人家的枪,这个人后来经过思想教育和组织纪律教育,有了认识。
今天有书信到,政治部的同志们都兴奋地赶过来。
先雨后雪,变化无常。《地下天上》一稿交谭文瑞带去。
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潘青谈师的宣传队小组(四男二女)在青川附近(离前线四十五公里)为群众和战士们演出,有的是在老百姓家里演,有的是在山洞里点着小油灯为战士们演。演出全是说唱节目,一、相声,二、唱前线,三、唱英雄;很受战士们的欢迎。战士们说,看这样的节目比慰劳给我们东西好多了。
康蒙同志说,二月初到朝鲜后,遇敌机大轰炸,连续轰炸三天。慈江还成立了文学同盟。在大山洞里开联欢会,招待文化人和各界人士。我们演出了《人民怒火》、蒙古舞、朝鲜腰鼓,演出后,给我们开了座谈会,送了旗。
于慧娜,朝鲜华侨,二十五岁。汉城解放(第一次)前,在华侨中学读书。解放后到平壤中联成立的华侨培训班学习,后随朝鲜人民军撤出回家。后来,四十军经过她家,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所以她参军了,在四十军军部工作,负责为前线催粮。过江时,首长先下水,同志们跟着下去,上级照顾女同志,让女同志一人骑一头牛过江。
一个墨西哥父亲给在朝鲜战场上失踪的儿子的信:
我最亲爱的孩子保罗:
由于我对主的虔诚和中国人民政府的仁慈,你会收到今夜写给你的这封信。我们已经接到了你一九五〇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北朝鲜某地写的信。从那以后十天一直没有你的讯息。到十二月二日才从华盛顿美国政府得到说你在作战中失踪的消息。
你当然会想象到在那个时候我的情形。我每天翻阅所有能够弄到的报纸和杂志,收听无线电广播,希望收到你或者和你在一起的孩子们的好消息,但是完全失败了。直到那一个晚上,我阅读《拉勒多时报》,在上面我看到了一段,说根据《达拉斯前锋报》收到的一些宣传报纸称,在十一月三十日左右,约有三十人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虏。差不多就在同时,我获悉你在北朝鲜被俘。
亲爱的孩子保罗,一切我所期望从你或者俘虏你的人那里知道你安然无恙,这也就是我所最关注的。我现在知道你活着,而且在仁慈的人民那里,我晓得中国人民是怎样的一个民族。我要你记住中墨两国长久以来都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举世共知的,而且这种友谊如今并无改变。因为我信任中国人民,所以我给你写这封信。同时希望可能有办法,使你能够接到它。亲爱的孩子,给我们写信或签个字吧,好让我们确信你还活着和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是否能给你寄一点对你个人有用的用品或一点钱,我将立刻并很高兴地去办理,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艾尔逊二四六一,如果你要打电报或其它一切方式和我们联系,可以让我付款,亲爱的孩子。
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问你好,愿上帝祝福你以及和你亲近的人。我想世界不久将获得和平。
你亲爱的父亲柏布鲁·P·格劳利亚
出国以来,第一次听到祖国的声音,驳斥麦克阿瑟无耻声明。
……
抬担架、抢装抢卸、修路修桥等各方面都需要人,人员不够用。轻伤员自己走或搭车走,剩下的都是重伤员。有的连一百五十个伤员,一百二十个是重伤员。
慰劳团住石门村委员会办公室,两间屋子是空的,只有一张办公桌,有一个人在写字。他们说他是文书。墙上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金日成将军,另一张是内阁全体阁员的。
在部队中汽车团,在野战医院,在运输团,在民工队,我们听到过、谈论过这些同志和他们的事迹。每当这时,我们都紧张着,虽然困倦,却没有睡意。
每人有每人的个性,有每人的喜爱,每人的个性不同,每人的喜爱也就有所不同,但是我们都尊重他们。他们是在各条战线上工作的各式人物,分属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前线的各种部队,他们的工作不同,但都是承担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任务,同是代表着毛主席新中国教育下的国民品质。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品质,不是一般语言所能表述的,也不是一般文艺工作者所能表现出来的。在最危险的时刻,你想到他们,就会勇往直前。
……
(节选,原载《作家》2023年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