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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小鹿”——纪念陆晶清逝世三十周年
来源:文汇报 | 陈漱渝   2023年10月20日14:18

陆晶清(1907-1993)

“小鹿”指文坛耆宿陆晶清,因其姓“陆”,个子不高,又喜欢蹦蹦跳跳,所以学生时代即有此昵称,绝无不敬之意。她是一位不应该在人们的记忆中被淡忘的人物。

九十八年前,她就主编过《京报副刊·妇女周刊》,后来又编辑过《世界日报·蔷薇周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她以创作诗歌、散文见长,文笔华美,情感细腻,代表了当时女性作品的普遍风格。她的散文集《素笺》和《流浪集》于1930年和1933年先后出版,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她是鲁迅的及门弟子,许广平的同窗好友,毕业时曾跟许广平等邀请鲁迅、许寿裳参加谢师宴。鲁迅跟许广平离京南下时,在车站的送行者中,也有她娇小的身影。经她跟其他校友证实,1925年12月1日,女师大学生运动取得胜利,学潮中二十四名骨干(包括陆晶清)在校门口合影。照片顶端的题词系鲁迅拟稿:“民国十四年八月一日,杨荫榆毁校,继而章士钊非法解散。刘百昭率匪徒袭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蒙从来未有之难。同人等敌忾同仇,外御其侮。诗云:修我甲兵,与之偕行。此之谓也。既复校,因摄影,以资纪念。十二月一日。”这一题词,应视为一篇重要的鲁迅佚文。

很多人都不了解,她还是中国现代妇女运动的骨干。1926年1月,经李大钊介绍,她参加了中国国民党左派组织。当时正值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大革命时期。她在何香凝领导的中央妇女部担任干事,同在妇女部的还有中共党员邓颖超、蔡畅、刘清扬等人。那时她用的名字叫“陆娜君”。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她又积极参加国内的抗日工作,并在欧洲参加国际反法西斯运动。1939年8月26日,她的丈夫王礼锡烈士病逝时,他们夫妇正分头进行战地访问,九天之后她才闻此噩耗,如霹雷轰顶。她后来担任民革中央委员和民革上海市委副主任委员,无疑跟这段光荣历史有关。

我跟她是1975年通信联系的,中间人是当年女师大刘和珍烈士的战友张静淑老人。初次到上海岳阳路拜访她,是由挚友和“老上海”丁言昭带路,因为我中小学时代生活在只有“七里零三分”的小城,到了马路纵横的大上海立马成了“路痴”,上街就晕,茫然不知所措。

跟她聊天是件有益而特别亲切的事情。我们谈及了“蔷薇社”,谈及了为鲁迅所鄙薄的剽窃者欧阳兰,谈得最多的当然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发生的“女师大风潮”。后来,她写下了一篇《鲁迅先生在女师大》。因为我曾经任教的北京鲁迅中学就在女师大旧址,所以有些细节只有我跟她能相互沟通,比如她提到原女师大当作“病房”用的那座西小院,原有八间小房,其中有一间就是我住过十四年的单身宿舍,她曾经居住过的北京校场口,也是我初次安家的地方。但是,她从没有说过她一度经历的坎坷曲折。她的文章《忆浦熙修》开头一句就转述了浦熙修的原话:“我拥护党!我相信党!我问心无愧!问题总有一天能弄清楚的!”我想,这也就是她久蓄于内心的话吧!

她还有一篇短文,题为“我漂浮在回忆的长河中”。她八十六年的生涯,的确饱览了变幻而壮美的历史风云,又有一支生花妙笔。令人遗憾的是,她留下的回忆文字跟她的经历相比实在太少。比如,她经历的大革命,担任编辑的神州国光社,参加的抗日救亡运动,她在欧洲的反法西斯活动,值得写下的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她跟我交流时,我竟忘了收集她回忆挚友石评梅的口述资料。她仅在1939年写过一篇简短的《王礼锡先生传略》,而没有来得及亲自为丈夫扩写一部厚重的王礼锡传,来纪念这位三十九岁即英年早逝的杰出人物……

我跟她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1982年8月,她应邀到北京开会,不慎摔了一跤,导致骨折,住进了积水潭医院北三楼骨科病房301号。我去探视过她,有一次还陪着刘亚雄老人一起去看她。刘亚雄是她在女师大的同学,“女师大风潮”中的“偕行者”,其父刘少白是毛泽东敬重的“开明士绅”,本人曾任劳动部副部长,当时是交通部顾问,被薄一波尊称为“刘大姐”。两位老人在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的峥嵘岁月,感慨万千。六年后刘亚雄去世,这次会面竟成她们的最后一面。

“小鹿”生于昆明,卒于上海,白族人,终年86岁,今年是她逝世三十周年。她跟我们虽然已经天人永隔,碧海青天永渺茫,但她跟一切为中国文学事业和民族解放事业作出过贡献的前贤一样,会永存在后人的缅怀中。唐代白居易《梦微之》诗中写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虽然我跟她的交往无法跟白居易和元稹相比,辈分也不合,但切合我撰写此文时的心境和年龄状况,故援引于上,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