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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诗为小说的中唐名家沈亚之
来源:中华读书报 | 顾农  2023年10月20日14:25

中唐作家沈亚之(字下贤,? -831稍后)官运不大亨通,而兼长诗、文、小说,尤以歌诗(可以唱的诗)著称。他早年与李贺为挚友,元和七年(812)他落第还乡时,李贺作歌诗为赠;亚之又曾多年游于韩愈门下,受到很大的影响。稍后杜牧有《沈下贤》诗(《樊川文集》卷二)咏叹其人,李商隐专门模仿过他的诗篇,其名声之盛可见一斑。

沈亚之一再强调应当发扬先前乐府诗的传统,强化诗与音乐的结合,他说:“夫往代之诗乐,皆能沿声谐韵,今征其文以观之,而其代兴衰可见也……吾故友李贺,善择南北朝乐府故词,其所赋亦多怨郁凄艳之功,诚以盖古排今,使为词者莫得偶矣。惜乎其亦不备管弦唱。”(《叙诗送李胶秀才》,《沈下贤集》卷九)好诗必须沿声谐韵,最好能被之以管弦。按说沈亚之本人的诗歌创作自应走这样的路子,可惜其诗亡佚已甚(现在只能看到二十来首),这一点不大明显,倒是他的小说创作中多有歌诗,可以同《叙诗》的意见互相印证发明。

典型之作如《湘中怨辞》,这篇著名的传奇讲的是一个人神恋爱的故事:穷书生郑生邂逅一位自称遭遇不幸之孤女叫汜人的,彼此有意,遂同居数年;汜人能朗诵楚辞之《九歌》《招魂》《九辩》诸篇;后来她要求离去,解释其原因说:“我湘中蛟宫之娣也,谪而从君。今岁满,无以久留君所,欲为诀耳。”十多年后的上巳节,郑生在岳阳楼看到湖上有高大的神仙彩舻,“其中一人起舞,含嚬凄怨,形类汜人”,她且舞且歌道:

泝青山兮江之隅,拖湘波兮袅绿裾。荷卷卷兮未舒,匪同归兮将焉如!

转眼之间,“风涛崩怒,遂迷所往”,故事就此结束。《湘中怨辞》中除了这四句怨辞之外,前文还有一首比较长的《光风词》,也是文辞古艳的骚体歌诗。这两首诗当然都是沈亚之本人的大作,如果把这两首诗去掉,全文就所剩无几了,文中所叙的故事,大抵相当于这两首诗的小序,但诗序不能写太长,于是他干脆以此来构成作品的框架,而以他大力提倡的歌诗作为作品的主体。沈亚之以诗为小说,无非是他在做文体革新的试验。

沈亚之的另一篇传奇《异梦录》讲的是梦中奇遇的故事,故事的叙述者陇西公说,自己“少从邢凤游,得记其异”。故事的梗概是高官二代的邢凤花大量钱财买了一所豪宅,入住后梦中有美人来访,自称这宅子原来是她家的。其人能诗善舞,传给邢凤一首《春阳曲》:“长安少女踏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空换九秋霜。”她还行动起来,“整衣张袖,舞数拍,为弓弯以示凤”。这里是诗、歌、舞的三结合。他还有一篇传奇《秦梦记》,其中有三首诗,五言、七言、杂言歌行无不具备,这又是一种新的试验了。

沈亚之再三在小说中大秀其诗不是偶然的,唐朝原是一个诗时代,盛唐为一高峰,到中唐诗人们非与时俱进不可,其路径之一是实行文体的杂交,将自己强势文体的做派放射到其他作品中去,韩愈的“以文为诗”就是一个著名的典型,其门下士沈亚之则以诗为小说,堪称青蓝相继。主流文体往往会渗透到其他文体当中去,而其他文体也很乐于接受强势文体的某种植入,这种带有规律性的文学史现象值得引起人们的关注。中唐文学的繁荣超过了盛唐,一大原因就在于有一批不肯墨守传统、大力推进革新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