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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泥的大学与诗生活
来源:北京青年报 | 李光荣   2023年11月15日10:44

秦泥,原名秦光荣,广西桂林人,1919年生,1940-1946年就读于西南联大,2014年九十五岁逝世。有创作《晨歌与晚唱》《秦泥晚年作品集》,论著《古诗之旅》《唐代三大诗人》,日文版《汉诗之旅》《李白——诗与生涯》《杜甫——诗与生涯》等存世。

不同时期的秦泥

从桂林到叙永

秦泥是1940年考取西南联大历史社会学系的。这一年,西南联大创办叙永分校,新生在叙永上学。西南联大叙永分校新生均开大一共同必修课,文、法学院主要学大一国文、大一英文、中国通史、逻辑学、政治学概论、经济学概论、体育等。

秦泥学有余力,与同学何扬、赵景伦、彭国涛、贺祥麟、韩明谟邀请老师穆旦组织布谷文艺社,聘请李广田为导师,创办壁报,出《布谷》半月刊,以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为主。秦泥主要写诗,因此他和李广田、穆旦交往较多。

他这时的诗有浓厚的忧郁和浪漫情调,《紫色的忧郁》可为代表:“红色激动我/黑色压迫我/黄色使我餍足/而紫色却令我感到深重的忧郁呵……”其实,诗人“一点也不钟情于忧郁”,但“忧郁”却占据了他的心灵。不难想象,这忧郁既源自他的性格,又是苦难现实的投影。

理想的种子在他心中萌动,他希望“永远地脱卸掉/我这件紫色的灵魂的外衣”,但这“理想”还是朦胧的,乐观的情绪仍未占上风。

从叙永到昆明

1941年秋,秦泥随叙永分校回到昆明。不久,他从历史社会学系转到外文系学习。在外文系,他不仅领略到中外语言文学大师的风范,还阅读了大量外国文学原著,掌握了英语和文学,打下了新中国成立后他在英、俄、日等多种语言方面做出重要贡献的基础。

在昆明,“叙永级”的同学耐不住“皖南事变”后校园文化生活的寂寞,布谷文艺社便在新校舍续刊《布谷》壁报。但此时同学的热情减退,壁报遭受冷遇,出版二三期后遂停止。布谷社像冬青文艺社那样走去校外,在《柳州日报》上创办了《布谷》文艺副刊。从1942年1月到4月出版七期,刊登了数十篇作品。

1944年春秦泥加入了冬青社和新诗社,遂结识了诗人闻一多和冯至。两位老师是冬青社的导师,闻一多也是新诗社的导师,经常出席两个社团组织的活动。秦泥当时租住于文林街文化巷13号,离新诗社的小型聚会地点很近。因此,新诗社的聚会他都参加。有一次,闻一多讲写诗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主旨后,随手拿起他《要来的,必将到来》一诗朗诵,朗诵声突出了诗的主要内容,让他认识到朗诵的艺术价值。他开始写朗诵诗,遂有《狂歌篇》的诞生。闻一多曾提出昆明的“病兵”问题要大家关注。秦泥写出了《一个伤兵之死》。闻一多看后,较为满意,曾在新诗社的大会小会上多次朗诵。他也曾旁听闻一多的课,对闻一多讲解《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情形等铭记一生。

秦泥这期间的诗歌增加了现实内容,格调硬朗了起来。《一个伤兵之死》描写一个退下战场的农民子弟兵:“他说他也是抗战军人/他说他也打过日本/他不是普通的乞丐呵/有他手中发光的勋章为证/有他残缺了的一条左腿为证。”可他悲惨地沦为乞丐,且无人施援,最后惨死在街头。诗歌控诉了国民党的兵役制度和造成无良社会的原因,语言抒情,情调浪漫,是写远征军“病兵”的代表作之一。

从昆明到磨黑、陆良

1944年夏,秦泥休学两年。先去普洱磨黑教书。

磨黑是一个产盐的地方,土司张希孟曾在旧军队当过营长,有文化,他欲提升当地的教育水平,到昆明招聘教师。时值“皖南事变”发生,地下党通知党员疏散隐蔽,吴显钺和董易便应召创办了磨黑中学。之后,萧荻、郑道津、许冀闽、黄平、陈盛年、钱宏、刘希光、于士奇、秦泥、卢福生、特伟、廖瑞群、曾庆铨、茅於宽等都先后任过教。

中学英文,这对秦泥来说,当然是驾轻就熟的。为了活跃学校的学习气氛,他和于士奇、刘希光组织了一个诗社,出版壁报,大受学生喜爱。他们分别用秦泥、于土、刘水为笔名发表诗文。他这时的诗,内容又有开拓。

在这里,秦泥发现了妇女的悲苦。《山镇小景》写一场凄楚的葬仪:两个男人抬着一口薄木棺材走向山野,仅有一个孕妇带着三个孩子送葬。《谁在暗夜里哭泣》写夜的深处传来“哀哀的哭泣”,这是“千百年来,几乎每晚都能听到的”“中国女人的哭声”。诗歌从人间到鬼界,惨莫过于此。

高原山中的景象多有奇异,敏感的诗人写下了《好白的夜呵——》:“我仿佛感到花木在受孕/种子在泥土里翻身/老树在绝望的浑水中苏醒。”山间夏夜空气通透,月光分外明亮,天空显得尤其白。全诗二十一句,从初夜写到黎明,有记述有描写亦有联想,可谓简练,诗主要采用浪漫主义的抒情而非现实主义的描摹。《最初的春雷》《太阳沟》《桥》等诗的浪漫气息也很充分。

陆良中学也是西南联大学生的一个聚集点。1945年夏,秦泥转去陆良中学。走不几天,他就想念于士奇了,写下一首情思绾绻的诗《你好吗?于士奇》:“山雾落得这样的重,/山涧流得这样的急,/你好吗,于士奇?//我看见牛群中的一只牛儿在吃草,/我看见马队中的一只马儿走远道,/你好吗,于士奇?//欢唱着匆匆南奔的红河呵,/空虚的,空虚的祖国的南疆呵,/你好吗,于士奇?//整座原始森林入睡了,/黎明的曙光快穿透东方的乌云了,/你好吗,于士奇?”诗取眼前之景相告,在琐碎中见出亲密,那一声声问候,扣人心弦。

在陆良,他又与联大同学黄平、董易、邓艾民等共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秦泥在陆良的人生收获是遇见了终身伴侣张琴仙。张是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与爱好文学的外语老师相爱,大有现实与浪漫结合的佳妙。在那里,秦泥留下两首爱情诗:《绒线衣之歌》和《坦白》。

从陆良到昆明

1946年初,秦泥曾回昆明求婚,成为张家准乘龙快婿。

其间他参加过新诗社的活动,看望导师闻一多,并呈上自己的诗稿请闻一多批阅。于士奇接受新任务,准备结婚后偕妻子同往重庆,便托秦泥请闻一多刻图章以为纪念,那是一枚一端刻着阳文“于立生”(于士奇),一端刻着阴文“许云珍”(于士奇妻)的鸡血石图章,创意新颖,工艺考究。而闻一多却拒收酬金,说:权当送给这一对新人的结婚礼物吧(顺便一说,于士奇逝世多年后,这枚印章由本人推荐,经许云珍提供,将其图片收入《拍案颂——闻一多纪念与研究图文录》一书了)。在一次新诗社的聚会上,秦泥新写的诗《无花的田野》得到闻一多的好评,并做了朗诵,以后又在大会上朗诵过。

夏,秦泥回校复学,这时西南联大已告结束。他的工作便是办理手续,准备复员。他选择了北大西语系,和一些同学结伴筹备北返。

这时,考验最严厉的是张琴仙。云南人本惮于远行。作为昆明姑娘,张琴仙惯于在四季如春的环境中生活,难以理解北国的冰雪和骄阳。但她还是毅然决定跟随秦泥北上。

在候车的日子里,秦泥看望了老师和熟人。临行前,他和几个同学去与闻一多道别,并劝他同行。他说他还得留下处理一些工作,并相约北平见。

1946年4月11日,秦泥乘最后一批北返汽车出发,难舍难离地上了路。走出昆明,同学们一路歌声“还燕碣”。当晚,李公朴在昆明街头遭特务枪击,大家心上笼罩着阴影。15日,汽车在贵阳途中,传来闻一多遇刺的噩耗,大家惊悚万分!悲愤中,秦泥写下《刻在心上的墓志》一诗:“这里睡着一个不怕死的人,/他曾在死亡的面前仗义执言。//……//这里睡着一个不会死的人,/他已复活在每个年青的心中。”

1947年春,秦泥与张琴仙在北平结婚。夏,秦泥毕业于北大西语系。

尾 声

1948年初,秦泥偕妻子进入解放区,在北方大学、华北大学、新华社工作。建国后,参加抗美援朝做战俘工作,历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华社、国际新闻局、俄文友好报社、《人民中国》(日文版)编辑、记者。1984年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