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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捷:像咏叹大海一样咏叹如东的前世今生长篇非虚构作品《望洋惊叹》近期推出
来源:文学报 | 何 晶   2023年11月20日08:13

丁 捷

在南黄海海岸线上,有一处笔直延伸入海的触角,那是江苏南通如东人向海图强、以地方精神铸就的地标——洋口港。近日,作家丁捷的长篇非虚构作品《望洋惊叹》推出,他以文字触摸如东世代子民的精神脉络,捕捉建设发展时空里的无数生动细节,从具体的人入手,将如东人几千年与自然的相处、抗争,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奋斗、拼搏,二十年洋口港建设的奉献、坚韧,一一道来。

在丁捷看来,《望洋惊叹》是受如东“辟我草莱”精神感召而来的一次创作,但他并没有去找几个词汇明确概括和定义南黄海人的精神,这种精神弥散在整部作品之中。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就成了大海本身,他们嵌入了大海的肌理,与大海血脉相通,大海的性情也是他们的性情”,而正是蕴含在内里的精神气质,使他们创造了“洋口港”这样的奇迹。

《望洋惊叹》

《望洋惊叹》

记者:《望洋惊叹》是一部关于江苏如东洋口港前生今世的长篇非虚构作品,开篇以如东之地的起源故事为引子,由此牵出如东“辟我草莱”的精神,而这种精神也延续到今。是怎样的契机促使你写这部非虚构?而“辟我草莱”的精神是否在某种程度上也与你的写作同构,进而写出这样一部扎实厚重之作?

丁捷:“洋口港”开发建设20周年,取得了一些成就,这是地方政府要向全社会提交的成绩单,如东方面的本意就是用一部报告文学来填写这个成绩单。他们找到我,我一开始没考虑自己来写这部东西,我觉得可以组织一群作家,走进去采访,然后大家从不同的侧面,用不同的视角和手法,来写出一部文集。出版社和如东方面希望由我独立创作一部“有个性”的作品,并诚恳邀请我走进如东,走进大港,说走访后也许我自己就会改变主意,产生灵感和冲动。

果然,跟当年作家浩然到如东一样,我被如东人的一股劲儿打动。因“辟我草莱”,因自古至今无数次围垦拼搏,因在泥质海岸上建成了东方大港“洋口港”,我接触的如东人身上,就有一种特别坚韧和自信的劲儿。首先被打动,这就是创作契机。第一次去如东的走访,让我下决心来创作这部属于“奇迹”和“精神”的作品,它不再是“成绩单”那么简单。

记者:整部作品的结构,正可以用“前世今生”来概括,在“兴叹篇”的五章中,以较大的篇幅叙述了如东的前世,由民间传说、神话故事、古今沿革、当代新变中将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精神、性格进行了全面的展现。为什么对此进行如此详尽地叙述?在我的理解中,这是洋口港之所以能从无到有的前提条件,但对如此丰茂且不无艰辛的历史不吝描写,应该有你的考量,是什么?

丁捷:如东的老书记严长俊先生有一句当地人津津乐道传播的话:如东建港,是在做一件“小狗耕田”的事儿。我特别喜欢这句话。设想一下,你昨天看到的是一群小狗在耕田,形同“闹剧”,可一转身,今天你的确看到了万顷稻浪,硕果累累,惊奇不惊奇?震撼不震撼?这就是如东人与洋口港的奇迹几十年。这让人不得不蹲下身子,认真探究,到底这些“小狗”身上隐藏了什么神奇的力量?如果你不走进他们的前世今生,如果看不到他们所处的地理和所承载的历史,你是找不全那种力量的源泉的。

如东人的精神性格是中华民族精神性格的一斑,博大精深,历尽沧桑终成金。我们要惊叹的不仅是今天光鲜的辉煌,我们更找到创造这种辉煌的源动力。要写好洋口港的成功,必须写好南黄海的历史和临海人的精神,或者说,洋口港成功的价值,在于它背后的人民,在于人民了不起的精神和创造。

文学作品要“明于心”,不能陷于庞杂的“故事堆”。

记者:洋口港的建立,是一种时代性突破,以人物之口道出的“从无到有,从不可能变为可能,从可能实现巨能”的这一项“奇迹”,是时代赋予的可能性。在你的行文中,它显然是更隐现的表达,但它却是立足的根本。洋口港精神,也正是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它仿佛另一种暗线在结构着全文,你又如何理解时代之于洋口港的意义?

丁捷:什么是伟大的时代精神?我认为,不一定是这个时代,在很短的时间了就成就了伟大,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调动出人类内在的伟大精神,激发、壮大、弘扬和运用了这些精神,再由这些精神创造伟大。洋口港的奇迹,说到底是改革开放时代,一个地区人几千年精神力量的爆发,是厚积薄发的一次创造。没有这样的时代,再强大的精神也只能蜷缩在那里,无所作为;同理,没有厚积,再好的时代也产生不出可以创造奇迹的“薄发”。

记者:时代之下,是人,是那些时代中的奋斗者。在洋口港的艰难诞生之中,从科学家到决策者,从管理者到普通建设者,从核心成员到外围义务人员,无数的人物为此而努力、奉献,在“惊叹篇”的八章中,你着力描绘了这些人物,而由他们也呈现了洋口港建立前后的各种工作、故事以及困难之处。他们的勇气、毅力、智慧、果敢、奉献跃然纸上,这也是非虚构写作的题中之义。你如何看待自己笔下的这些人物?而谁给你留下了最深的感动?

丁捷:港口开发建设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其中可值得书写的人成千上万。开发区管委会向我提供了一份三位数的名单,我通过材料研判和人物接触,选出了更精炼的名单,与他们进行了深入交流。这些人物,如决策者中的罗一民,爱国商人杨燕,一线奋斗者单晓鸣、周树立、袁新安、杨镜吾、陈国华,科学家王颖,渔民徐建泉等等,他们都是洋口港开发建设史的重要书写者,与大港血肉相连,是众多不能被遗忘的精彩故事的主人公。写大工程不能停留在大事件,题材越大,越不能忽略人,不能没有丰富的关于人的细节,这是文学的生命,就像一棵大树不能光有树干树枝,要有丰茂的叶子、靓丽的花朵。

作家需要带着热情和真诚走近自己采写的人物。我创作出版了七八部纪实文学,积累了跟采访对象交流的经验。其中最重要的是需要迅速获得对方的信赖,我的做法就是“平视”。不管是面对高级领导干部、大科学家,还是面对老渔民和拆迁户,只要坐在一起,我们就是平等的,就必须要忽略彼此的身份,纯粹是两个急于互相倾诉的朋友。作家要有本领营造这样的宽松氛围,让彼此进入亲切的状态。纪实文学的成功百分之七十在于写好事件涉及的人物,能不能写好人物又是百分之七十取决于访谈的质量。当前,“题材越宏大,作品越乏味”几乎成了报告文学创作的一个大坑,我不能让自己掉在这个坑里。

在《望洋惊叹》的群像中,我还是最喜欢杨燕这个人物。她有着女性企业家的泼辣、果敢和睿智,也有着天下女人共有的特点甚至弱点,她细腻、敏感、脆弱,日常中还有几分天真和俏皮。如果你不跟她谈事业,你绝对不会觉得眼前是一个成功执掌千百亿资产企业的大人物,她就是个小女人而已,一个邻家小姐姐。我跟她告辞的时候,我说时间太紧,太多的情况还没有来得及深谈,我感觉您的故事远不止这些。她说,我正想说呢,您刚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刚刚倒出来一点点,你就说结束了,这是要憋死人的节奏啊!

记者:在对人物的聚焦之中,洋口港的建设历程徐徐展开,这显然也考验了一个作家的写作能力。在众多人物、诸多事件中拎出线索,结构文章,既将人物写透,又将一项伟大的工程的具细描摹清楚,其中的工作显然不是如想象中那么轻易的。而你如何由庞杂的、零散的采访资料而写成一部精要而又生动的文学之作?

丁捷:南通和如东方面向我提供了五六百万字的材料,我自己搜集了大概300万字的参考材料,加上采访录音转换的文字,为写这二十几万字,我至少涉及了一千万字的材料。工作量是巨大的。不是自夸,我从未体会过“呕心沥血”的滋味,这次算是体会到了。研究材料的过程,至今想起来“不寒而栗”。不过,这是一次个人写作生涯里的新挑战,它不同于前些年写作《追问》、也不同于去年写作《“三”生有幸》的体验。比如,《追问》是“点状”的,《“三”》是“块状”的,而《望》这部作品是点、线、块面交错,众多人物有众多的相同和不同时间线段和事件参与,人物之间又有复杂的交接,事件与事件之间又有复杂的勾连。写作者必须熟悉几十年的开发建设历史,以及所有的事件、人以及细节,然后再找到切入点,架构作品,同时还特别要注意,这不是在写史,而是在写一部文学作品,文学性必须得到强化。材料搞得再清楚,事件叙述得再准确,艺术性、生动性以及“人”的属性不够凸显,它依然不会是一部成功的文学。

记者:《望洋惊叹》的最后一部分“咏叹篇”,面对的是洋口港的当下与未来,将视角对准了入驻洋口港的企业主们,但最终的落脚在如东的“文心”,以传说起,以文化终,而它们朝向的是这一地的未来。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预示,正是因为有了历史文化的蕴藏,才指引着如东人建立了洋口港,它也将继续绵延,指引他们创造更好的未来。你的用意是否如此?文化或许正是一个地方最好的注脚。

丁捷:你说得对极了,没有如东丰厚的人文底子,就没有今天的百万亩围垦大地,更不会有壮丽的洋口大港。如东人与大海的交流、斗争和互助,使得他们与大海通融和共鸣。最终,他们就成了大海本身,他们嵌入了大海的肌理,与大海血脉相通,大海的性情也是他们的性情。他们也有了大海的力量,能够创造我们不得不惊叹的奇迹。所有,我要像咏叹大海一样咏叹如东的历史人文。

记者:最后,我想将问题聚焦在上文已经提过的两种如东精神,其一是“辟我草莱、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其二是“科学、开拓、拼搏、奉献”的洋口港精神,正是它们共同构成了如东的前世今生,面对自然、面对时代,勇于进取、开拓创新。在你看来,它们如何影响了一代人,还将怎样影响如东的未来?

丁捷:传说中的如东祖先“三兄弟”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了不起的精神,他们只是那样奋斗了,然后成为丰碑。世世代代的南黄海人,传承和壮大三兄弟精神,饱经沧桑,向海图强,一代代从生存的挣扎,跨越到发展的豪迈,走向了今天的文明富强。人们终究意识到,所有的驱动力来自绵延的精神,表述并弘扬这种精神意义深远,我们很有必要去做。《望洋惊叹》有这样的求索。但我依然没有去找几个词汇,明确概括和定义南黄海人的精神,我觉得一部文学作品,可以表现这种精神,却不可冒险去定义这种精神。

我很喜欢李金华先生的那句话,被我用来作为全书的题记,这就是“吾乡吾民,韧于性,明于心,敏于行。”这是目前我所见的对如东人最好的描写。李先生是如东人民的儿子,他对父母大地的辽阔和深厚,纯然于怀,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