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把心中对草原的爱融入文学创作
作者:鲍尔吉·原野 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5月
《乌苏里密林奇遇》是中国作协散文委员会副主任、辽宁省作协副主席鲍尔吉·原野今年出版的一本新书。这是一部野性十足的森林探险小说,也是一部根植现实、境界开阔的少年成长小说。小说讲述了两个生活在中国边境的少年,意外渡过额尔古纳河,进入俄罗斯原始森林,开启了一段奇异的探险之旅。在森林里,他们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困境和无助,也得到鼓励和帮助,最终获得属于自己的成长与蜕变。鲍尔吉·原野说:“我想写一个大多数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在那里,你猜不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这里的人们是自然之子,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当代人的气息,质朴狂野是他们的本色。”
作家鲍尔吉·原野
写作意味着“突围”
问:一直以来,您的散文创作造诣不凡、创作颇丰,近年来又转向儿童文学,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鲍尔吉·原野:我的祖父彭申苏瓦、外祖父扈格吉乎、父亲那顺德力格尔都当过兵,经历过战争血与火的洗礼。我的母亲乌云高娃14岁参加革命,同样历经艰辛。这样的家庭背景深深影响了我。他们告诉我:人生最宝贵的不是金钱、学历和名望,而是勇敢、忍耐与担当。这些让我认识到,儿时的人格建设是重要的,培养少年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是写作童书的大事项。
问:《乌苏里密林奇遇》中的小主人公门德和狗宝在森林中经历了一场奇幻历险。您在写作时为何将少年的成长放置在大自然中?
鲍尔吉·原野:在这本书里,我有意设置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场景,这里野性、蛮荒,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助你。即使求生,主人公也把正义和善良放在第一位,这是他们所感悟的人生意义。一个人要想让自己强大起来,就要像作家阿·托尔斯泰在《苦难的历程》扉页上写的那样:“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觉得这对中国孩子也有切实意义。大自然的磨砺不仅能帮助孩子们完善人格,还能提升他们的人格。在这部作品里,大自然并不是一个平面的描述对象,它是少年成长的导师,让孩子们更有担当。
问:读完这本书,我们感觉到很强的画面感和心灵冲击力。书中描绘了原始森林里的近百种动植物,讲述多种森林生存本领,带领读者看到大自然的广阔与神秘;书中还展现了多民族民风民俗,体现了边境地区各民族之间的相互融合。您是如何实现作品题材和风格的双重突破的?
鲍尔吉·原野:从艺术层面说,创作这部书要调动丰富的森林知识、动植物知识。这部作品里有各个民族的人物,我力求通过这些人物写出原始森林的斑斓多彩。大森林广袤、蛮荒、寂静,人物是原始森林绚丽的花朵。他们的绚丽在于各自文化的丰富多样,与森林中动植物的多样性交相辉映。
我认为,文学创作第一条是要有独创性。没有独特的发现、新鲜的表达,作品会沉没到似曾相识的汪洋大海中。写作意味着“突围”,突破一些现有的藩篱、现有的手法,读者才能看到文学的进步,作者也能看到自己的进步。
写长篇小说,作家把握的手法不该只有一种。要会运用温柔、细腻、豪放、哲思等各种手段,根据情境推演效果,整体上丰硕富饶。我喜欢质朴的叙述风格,正如在中国古诗中,我最喜欢汉乐府诗,刚健清新,有大丈夫气概。
草原上的故事写不完
问:您曾说过,“中华传统文化如同五光十色的织锦,而我有意描绘织锦上的草原鲜花”。如同此前的散文创作一样,您近年来的小说创作,草原文化元素贯穿始终。这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热爱。
鲍尔吉·原野:是的,草原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学一幅迷人的画卷,著名作家阿·敖德斯尔、巴·布林贝赫、玛拉沁夫等人,都为这幅画卷留下了令人难忘的作品。
我这几年集中精力写了一批描写草原文化的长、中、短篇小说。《乌兰牧骑的孩子》《篝火与星空》和《鹿花斑的白马》是长篇三部曲,既是红色轻骑兵乌兰牧骑队员为牧民服务的画卷,也是草原之美与人情之美的记录。《翡翠地》是一部幻想小说,讲述的是两个蒙古族孩子假期到赤峰市海拉苏草原辨识动植物,进入一处神奇之地,与那里的动植物展开有趣的交流的故事。
明天出版社出版的“鲍尔吉·原野写给孩子们的自然之书”至今已出版4部——《赛马的孩子》《悠扬的木库连》《送你一条大河》《荒野里的小黄羊》,这套书刻画了当下牧区儿童的学习和生活。写孩子们赛马,学习古老的民族乐器;或到广阔的大河源头过生日,救助草原野生动物幼仔。倡导孩子们热爱自然、保护动物,在爱的历程中完成自己的成长。
我近年还创作了两部草原背景的长篇童话——《动物园地震》和《母鸡麦拉苏》。前一部是写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们地震之后奔赴大草原,发现新天地;后一部以诙谐幽默的语调描写草原少年与动物结为朋友,相互敞开心扉。
对我来说,草原上的故事写不完。我的任务是把心中对草原的爱融入小说,让爱在情节和人物刻画中透射光芒。我所说的爱,是草原上悠扬的牧歌,是浩荡的大河,是奔腾而来的马群,是牧民们在晚霞中雕像般的面庞。这些元素在我的写作中像白云一样飘荡,一会儿到了天边,一会儿又到了头顶,最终融化在作品里,变成青草般的文字。
问:您的作品既真实展现广袤优美的草原及草原人民的生活,又充满诗意。您如何做到写实与浪漫兼具?
鲍尔吉·原野:“诗性浪漫、自然写实”是我写作上的追求,我力求让两者水乳交融。没有草原生活的深厚储备,就不具备写实的能力,不能刻画大草原的真实样貌。
草原并不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13个字所能概括的。草原上有无数动植物,马吃什么草、牛吃什么草、羊吃什么草,都不一样。各地牧人的生活习惯也不同,他们对牧业生产工具的叫法也不同。如果不深入牧区,就不可能获得写实的能力。
诗性浪漫是我的美学追求。我觉得如果说写实能力是一匹马,那么诗性浪漫就是给马插上的翅膀,让它飞向云端。文学作品除了写实,还应该有美感、有哲理、有诗意。要合理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生活积累——包括故事与细节是作品的身躯,诗性浪漫是作品的眼睛、耳朵与灵魂。
扎根人民不是一句空话
问:立足人民和生活,描画纯朴人情,追求真、善、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些在您的作品中从未“缺席”。您怎么看待扎根人民和生活的创作?
鲍尔吉·原野:我从事文学创作已有42年,主要写散文,近年写小说。对我来说,扎根人民不是一句空话,也不是一项新任务。我一直热衷于为劳动者树碑立传,写劳动者是一个具有永久吸引力的主题。无论散文或是小说,人物都是作品的灵魂,他们像镜子一样折射时代与人性的光芒。我写普普通通的牧民以及牧民的孩子,他们的眼里和心里透露出中华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对于真、善、美的追求,对于勤劳善良品格的践行。
说到扎根人民和生活的创作,我觉得首先要热忱地深入劳动者身边,到牧区结识草原的马倌、摔跤手、牧羊人,去体会他们的聪明智慧。第二,要把握时代的脉搏。就像山有山的走向,一个时代也有不可阻挡的前进方向,那是巨大的势能,集合了人民的意志。第三要有耐心,不能被功利缠裹,在题材选择、人物刻画、语言使用上,以十足的耐心、顽强的韧劲来写作。
从近年的创作中,我悟出一个道理:每一分能力都来自艰苦的练习。我爱好跑步,知道跑步的能力来自长期艰苦的训练。不仅心肺功能要强大,腿部肌肉要强壮,支撑躯干的核心肌肉要强壮,甚至要练习肩部和脚踝的肌肉,这样才能跑好。其实,练来练去,练的不是肌肉,而是意志品格。跑步如此,写作亦如此。套用丰子恺说过的一句话,叫“天下事往往如此”。
(本文图片由鲍尔吉·原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