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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意趣在点滴中呈现
来源:解放日报 | 徐俪成   2024年01月02日09:46

冬季作为四季之末,天气寒冷,外出行动不便,又没有太多应节的物产,在古代诗词中常以凄清、凋敝的形象出现。不过,唐代诗人白居易对冬季情有独钟。在他冬日所作的诗歌中,出现最多的不是梅、雪、松等自然意象,而是起居、沐浴、作诗、饮酒等生活场景。冬日的意趣,在点滴日常中呈现。

晚起与高卧——

大和元年之后,白居易长居洛阳,并在清幽的履道里购置宅第、精心布置。他写过一首《负冬日》,说当冬日从南边照入屋内时,自己闭目坐在太阳的光辉中。这种感觉,“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让人“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在《冬日早起闲咏》中,白居易讲述自己冬天的日常生活:“晨起对炉香,道经寻两卷。晚坐拂琴尘,秋思弹一遍。此外更无事,开尊时自劝。”

白居易之所以能在冬季享受闲适的生活,得益于他早早过上了“半官半隐”的生活。在唐代,五品以上的京官,有每日朝参的职责。大约凌晨五时半,百官需进入宫门。冬天,日出时间晚,多数人都要摸黑上朝。遇上风雪天,加上地面湿滑,上朝之路更是不易。

白居易任左拾遗时写过一首《早朝贺雪寄陈山人》,向朋友抱怨早朝的辛苦。诗中说:自己黑夜里在厚达一尺的深雪中前行,一路“上堤马蹄滑,中路蜡烛死。十里向北行,寒风吹破耳”。好不容易到了午门之外等候上朝,全身已经被寒风吹透,只觉得“须鬓冻生冰,衣裳冷如水”。

在闲居洛阳之后,白居易终于过上了相对悠闲的生活。在题为《晚起》的诗中,他写道:“烂熳朝眠后,频伸晚起时。暖炉生火早,寒镜裹头迟。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

独酌与共饮——

白居易晚年自号“醉吟先生”。他在《日高卧》中说自己“未裹头前倾一盏”,显然是将喝酒当成冬季起床后的第一要事。这种在早晨喝酒的做法,称为“卯饮”。正所谓,“卯饮一杯眠一觉,世间何事不悠悠”。

在古代,冬季饮酒有一个重要功能,那就是取暖。在《岁暮》中,白居易这样描述自己在冬日抵抗寒冷的方法——“夹帽长覆耳,重裘宽裹身。加之一杯酒,煦妪如阳春”。将全身包裹起来,可以阻挡外部寒气的侵袭;“加之一杯酒”,可以有效保持体内的暖意。

白居易晚年时亲友零落,有时只能独饮。在《冬初酒熟二首》的后一首中,白居易感慨:“酒熟无来客,因成独酌谣。人间老黄绮,地上散松乔。”朋友们已经和赤松子、王子乔一样仙去,只留下自己自饮独酌,真是倍感寂寞。

为了避免独酌的寂寞,白居易常在冬季酒熟之时招朋友共饮。“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就是用新酿的美酒和温暖的火炉诱惑朋友刘十九来家中品尝。

其实,在闲居洛阳的早期,白居易就曾作《戏招诸客》:“黄醅绿醑迎冬熟,绛帐红炉逐夜开。谁道洛中多逸客,不将书唤不曾来。”同一时期所作的《雪夜对酒招客》,吟诵“帐小青毡暖,杯香绿蚁新”,都使用了新酒加火炉的意象。

毡帐与暖炉——

白居易招客冬日饮酒的地点,常不在屋内,而是在宅院池塘边的一个毡帐里。

他曾作《青毡帐二十韵》专门描述这顶帐子,说它是“远别关山外,初安庭户前”;毡帐的材料“合聚千羊毳,施张百子弮”,由羊皮制成,中有骨架;“有顶中央耸,无隅四向圆。傍通门豁尔,内密气温然”,中高外圆,设有帐门;内中空间很大,足够“侧置低歌座,平铺小舞筵”。这种毡帐“汰风吹不动,御雨湿弥坚”,放在相对温暖的洛阳,御寒效果不在话下,被白居易夸奖为“最宜霜后地,偏称雪中天”。

毡帐里烤火炉,是白居易在冬日里的又一项爱好。他在《三年冬随事铺设小堂寝处稍似稳暖因念衰病偶吟所怀》中记载,“暖帐迎冬设,温炉向夜施”。即使在冬天,也能“似鹿眠深草,如鸡宿稳枝”。

到了春天气温回暖、需要撤除毡帐火炉时,他还特意向毡帐和暖炉解释,自己不是要抛弃它们,而是“无奈时候迁”。此时的分别虽然“离恨属三春”,但“佳期在十月”。

独善与兼济——

读了白居易的冬日诗作,有人也许会以为白居易过于关注个人生活的舒适,缺少了一些家国情怀。其实,只要对白居易生平有所了解,就知道他不仅“月请谏纸”,努力践行劝谏之职,还致力于“救济人病,裨补时阙”。他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并与元稹等人一起倡导“新乐府运动”,积极地以诗歌创作参与朝政、反映民间疾苦。

然而,白居易的直言被当权者视为“诋讦”“讪谤”,遭贬为江州司马。在江州司马任上,他为自己立下“志在兼济,行在独善”的人生准则,在得到任用时为民请命、兼济天下,在无法影响朝政时独善其身、优游自适。后来,牛李党争日益激烈,白居易决定过上“半官半隐”的生活,也是在不得其时的状况下选择“独善”的无奈之举。

即便在“独善”的日子里,白居易也没有忘记对民生的关心。在写冬季沐浴的《新沐浴》中,白居易先写“宽裁夹乌帽,厚絮长白裘。裘温裹我足,帽暖覆我头。先进酒一杯,次举粥一瓯。半酣半饱时,四体春悠悠”的温暖舒泰,接着就想到“何处征戍行,何人羁旅游。穷途绝粮客,寒狱无灯囚”。

在杭州刺史任上,白居易惭愧于自身保暖而百姓饥寒,还发愿用惠民政策制作一件“大裘”:“此裘非缯亦非纩,裁以法度絮以仁。刀尺钝拙制未毕,出亦不独裹一身。若令在郡得五考,与君展覆杭州人。”

这种将自己的饱暖施诸天下寒士的情怀,是“兼济”和“独善”的一个结合点。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