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写作更多是一种自律
张 楚
中华读书报:能否谈谈你的童年阅读?
张楚:关于阅读的最早记忆,是小学二年级的夏天,坐绿皮火车从北京回老家时,看了三本《森林大帝》。书是对面小男孩的。因为只有三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猜那只小狮子的命运。三年级时在大同生病住院,病友有一套《排球女将》的小人书。我当时很好奇为什么女主人公的名字是四个字。后来护士阿姨告诉我,小鹿纯子是日本人。我记得当时特别震惊。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部队大院的花儿都开了,每天除了去一个解放军阿姨家抄写她女儿的学习笔记,就是翻阅家里的三本书。一本是《白话聊斋》,一本是《唐诗三百首》,一本是1980年6期的《世界文学》。《白话聊斋》里印象最深的是《席方平》和《婴宁》,《席方平》恐怖绝望,《婴宁》则异常甜美;《世界文学》开篇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下半部分,看不懂;《唐诗三百首》是竖版繁体,只是翻着玩,里面有股墨香。到了五年级,回了县城老家,痴迷《儿童文学》和《作文通讯》,其次是小人书。电影院前有个租小人书的老头,我在他那里陆续租看了《七剑下天山》《萍踪侠影》和《飞狐外传》。我小时候极其渴望当一名行走江湖的大侠,老缠着父亲送我去武术学校。
中华读书报:你的阅读是受到什么影响?
张楚: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除了跟同学淘气,就是安静地看书了。那个时代的人,只要识字,都很喜欢读书。那是获得外面世界讯息和知识的不多的途径之一。
中华读书报:自然选择阅读?一般是依据什么?
张楚:我觉得还是受时代的影响。上初中的时候,订阅了《读者文摘》和《少年文艺》。我在《读者文摘》上经常读到席慕蓉的诗和张晓风的散文。那时候,琼瑶和三毛已经在初中校园里流行了,另外就是金庸、卧龙生、刘青云他们的武侠小说。高中的时候,很喜欢三毛和古龙。有段时间厌学,老叔给我从外地邮寄了很多三毛的书,包括《滚滚红尘》的剧本。她的文字治愈了一个老想逃离县城的青春期少年的焦虑症。当时有位同学家里有很多本《收获》杂志,我常借来读,自己也偶尔从邮政局书报亭买《花城》杂志。这些文学杂志让我知道了小说原来是这个样子,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时已经读过了《罪与罚》《飘》《忏悔录》《红牡丹》《围城》《你别无选择》)。现在回想,那是先锋文学即将落幕的时期。1994年高考前,我读到了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和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极为震撼。上大学后,只要有时间,我就去图书馆读文学杂志。当时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套“跨世纪文丛”,我基本买全了,算是一个学财务会计的大学生对当代文学史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当时文学杂志上会提到很多外国作家,比如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纳博科夫、普鲁斯特、福克纳、罗伯-格里耶、西蒙、杜拉斯什么的,我就去图书馆找来看。可以说,我受文学杂志的影响很大。
中华读书报:会经常和同行交流阅读心得吗?
张楚:2000年之前,没有人跟我聊文学。那时在国税局工作,天天都跟纳税人打交道,慢慢学会了喝酒、抽烟、交际,跟同事关系也好,却时不时感到孤单。有回去一家制衣厂进行一般纳税人审核,发现老板的办公桌上有本诗歌杂志。秘书悄悄告诉说,他们的老板写诗。当时挺想跟他谈谈文学,可又觉得不好意思。那次之后,我知道县城里有很多秘密写作的人。
后来,我认识了县城里的一些小说家和诗人。我们亲如家人,经常交流阅读心得,彼此给对方推荐喜欢的经典作品。之后网络BBS兴起,2001年,我在橡皮、他们、诗江湖都潜过水,后来被李修文叫到“新小说论坛”去玩。在那里,我认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友。我曾专门写过一篇关于“新小说论坛”的随笔。那是特别美好的一段时光。我恍然发觉,这个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跟自己一样在黑夜里行走的人。
现在会在微信朋友圈或者豆瓣上看朋友们在读什么书,推荐了什么书。一个人的阅读趣味和审美标准其实跟人的味蕾很相似,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中华读书报:你的阅读兴趣也常常发生变化吗?能谈谈吗?
张楚:我是那种小说审美比较杂糅的小说家,能接受不同的流派。当然,我不喜欢那种自以为是、其实又没什么才华的作家,以及他们糟糕的世界观。
中华读书报:在写作过程中,是否不断要从相关图书中寻求帮助?
张楚:我觉得用“帮助”这个词汇不太准确。在写中篇和短篇时一般心无旁骛,通常一气呵成,外界最好不要有任何干扰。长篇不一样,长篇涉及的知识太庞杂太专业了,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写作者,对于一些情节和细节,为了保证其准确性,必须大量查阅相关资料、走访专业人士。这个过程是一个自我拓展和逐渐沮丧的过程。
中华读书报:最理想的阅读体验是怎样的?
张楚:被打动,这种打动包括两层含义:一是被书的内容打动;二是被作者的才华打动。
中华读书报:你的枕边书有哪些?
张楚:我的枕边书都是流动的。往往是一本书读完了就束之高阁,然后开始在下一本书里旅行。
中华读书报: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张楚:反复读的书其实挺多,《八月之光》《复活》《豹》《北方档案》《盲刺客》……
中华读书报:创作小说过程中最享受的是什么?
张楚:说不清楚。年轻的时候感觉写作是一件很爽的事情。现在的写作,更多的是一种自律,快感减少了,但是那种绵长的愉悦感和焦虑感,跟年轻时没有太大区别。
中华读书报:私人藏书有何特点?有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书吗?平时用什么方法整理书籍?
张楚:没什么特点,我是个平庸的阅读者,购买的书基本上都是小说、诗歌、散文,另外就是跟哲学、社会学、评论、电影相关的书籍。老感觉书太多了,没有地方放,想卖掉一些,又舍不得。这可能是阅读者的通感吧?也没有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书,最古老的书是侯磊送我的一本舍伍德·安德森的小说,民国时期出版的。
我很少整理书籍,那是一项浩大琐碎的工程。而且经常是整理时随手拿起一本,就看下去了,忘记了“整理”本身。
中华读书报: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你想见到谁?你希望从这位作家那里知道什么?你曾经给他写过信吗?
张楚:卡夫卡。请他喝杯酒啥的就很好了。
中华读书报:如果你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你会选哪三本?
张楚:我以前好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可忘记了自己的答案。如果现在让我选,我会选择下面三本:《欢乐英雄》《红楼梦》,随便一本看不懂的哲学著作。《欢乐英雄》是古龙的一本武侠小说,高一时读过。小说里洋溢着古怪热忱的欢乐,朋友们相亲相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没有背叛也没有阴谋。这本单纯的武侠小说可能会让一个悲观主义者在无人岛上保持着乐观主义。《红楼梦》适合在无人岛上读,喧嚣与沉寂,人声鼎沸与无边沉默,种种况味可能更有风味。看不懂的哲学著作太多了,可以选择一本经典,反正在无人岛上有大把时间,没准在某个瞬间就顿悟了。我觉得哲学和数学同等重要,囊括了宇宙的终极奥秘。
中华读书报:假设你正在策划一场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你会邀请谁?
张楚:在世的应该很多吧?已故的想请苏东坡、杜甫、托尔斯泰、卡夫卡、福克纳、曹雪芹、张爱玲、尤瑟纳尔。不过,我估计这样的宴会可能是无趣的宴会。很多作家都社恐。那种夸夸其谈的,往往也不能进行有效的交流。
中华读书报:如果你可以成为任意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你想变成谁?
张楚:最好是成为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吧?逍遥自在,快意恩仇,飘摇江湖。那就《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吧。人生不易,好歹还有任盈盈陪着。
中华读书报:你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会记笔记吗?喜欢快读还是慢读?
张楚:喜欢的小说会精读,在书上勾勾画画,随心所欲地做笔记。说实话以前很怕有人跟我借书。借出去的书,等同于丢失。现在,已经没有借书的人了。我不知道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还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