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龙年说“龙典”
来源:北京晚报 | 李之柔  2024年02月12日07:55

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这个表述来看,龙和带鳞片的动物有关。《太平广记》引《三秦记》:“初登龙门,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小小的鱼儿历尽千辛万苦也能变成龙,这既浪漫,又励志。在十二生肖中,龙是唯一不被今人所见的生肖,对此,前贤给出理由:“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物之至灵者也……将雨,则吟其声如戛铜盘,涎能发众香,其嘘气成云,反因云避身,故不可见。”尽管难识龙之真面,好在自古以来对于龙的记载很丰富,与龙有关的作品也不少,诗词歌赋、书画器物乃至建筑雕塑,虽不见得包罗万象,也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以一些成语为例,形容某人精神健旺,我们说龙马精神;期待儿女学有所成,我们说望子成龙;表明威武雄壮,我们说龙腾虎跃;比喻才华出众,我们说龙跃凤鸣;凸显声音洪亮,我们说龙吟虎啸;事情吉利喜庆,我们说龙凤呈祥;车马往来不绝,我们说车水马龙……龙年将至,必须道一句“龙年吉祥”!毫无疑问,龙是先民塑造出来的最“活龙活现”的文化符号,其普及程度跨越时空,深入人心。

中国第一部绘画通史著作《历代名画记》中有段文字,讲的是南北朝画家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了四条白龙,却没画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后人常用的成语“画龙点睛”,源出此作。至于张僧繇“点睛”之龙是什么样子的,《历代名画记》的作者张彦远并未提及,倒是北宋学者郭若虚在其《图画见闻志》中简单描画了一下,即“三停九似”。“三停”是指龙从头到前肢、从前肢到腰、从腰到尾,这三部分的长度大致均等;“九似”是指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此言还见于宋代罗愿的《尔雅翼》、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清代类书《渊鉴类函》《佩文韵府》等,影响足够深远。据今存文献所示,其原创者是汉代的王符,某些典籍还援引了更具体的说辞——“世俗画龙之状,马首蛇尾”“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声如戛铜盘,口有须髯,颔有明珠,喉有逆鳞。头有博山,又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结合传世的绘画和出土的雕刻不难得出结论,早期龙的形象较为简约,与蛇类似,后来逐渐出角、张翼、生鳞、献爪,在不晚于东汉时基本定型,有了“三停九似”之论。集众家之长,兼容并包,不同的音符组成最美妙、最和谐的旋律,这或许就是龙的内涵所在。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曾以夸张的文笔,在《史记》中展现过一幅画卷:“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黄帝带领众人在首山开采铜,铸造巨鼎于荆山之下。只见一条神龙飞来,垂下长长的龙须迎接黄帝,黄帝骑在龙背上,他的臣子、家眷共七十多人也上了龙背,一道飞升在云空——此文将“帝”与“龙”并列,开正史说“龙”之先河。难怪有学者直言,后世称帝王为“真龙天子”,其貌为“龙颜”、其身为“龙体”、其服为“龙袍”、其床为“龙榻”,连代步工具都为“龙辇”……凡此种种,司马迁当是始作俑者。在而后的历代史册中,有样学样,仿佛不写一写龙,就难以表明时代之玄妙,如《东观汉记》曰:“公孙述,有龙出其府殿中,夜有光耀,述以为符瑞,因称尊号,改元曰龙兴。”《南史》曰:“城濠中龙腾出,焕烂五色,竦曜入云,六七小龙相随飞去。”《旧唐书》曰:“贞观中,汾州言青龙见,吐物在空中,有光明如火。坠地,地陷,掘之得玄金,广尺,长七寸。”真是“玄之又玄”。

至于文人墨客所作,那就更多了,跳过《诗经》《楚辞》中的名句,且从先秦《龙蛇歌》的“有龙于飞,周遍天下”算起,历代以“龙”为题的作品,数不胜数。不妨以晋代为例,刘琬的《神龙赋》曰:“大哉龙之为德,变化屈伸,隐则黄泉,出则升云,贤圣其似之乎。”郭璞的《烛龙赞》曰:“天缺西土,龙衔火精。气为寒暑,眼作昏明。身长千里,可谓至灵。”傅玄的《元龙铭》曰:“丽哉神龙,诞应阳精。潜景九渊,飞跃天庭。屈伸从时,变化无形。偃伏污泥,上凌太清。”神龙变幻无穷,能屈能伸,能隐能出,能大能小,与圣贤何其相似;一咏三叹,颇具共性之美。至北宋,王安石有《龙赋》曰:“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惟不可见,所以莫知其乡;惟不可畜,所以异于牛羊。变而不可测,动而不可驯,则常出乎害人,而未始出乎害人,夫此所以为仁。”由此可见,古人好龙还真具有一贯性和延续性。当然,“叶公”要除外,据《新序》的特写:“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叶公喜欢龙到了在衣带钩和酒具上刻龙,在居室里雕龙的地步。天上的真龙得知此事后大为感动,决定下凡探视叶公,结果把这位“好龙者”吓破了胆,“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

相较于上述诗词章句,我更偏爱唐代文学家韩愈的短文,他上承前贤共识,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渊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汨陵谷,云亦灵怪矣哉”,即龙呼气变成云,云肯定比不上玄妙的龙。但龙只有驾御云气,才能驰骋在浩瀚宇宙的任意角落,接近日月,掩盖其光辉,产生雷电,化作雨水降落人间,浸没山陵峡谷。韩愈认为云也很神奇、灵妙,虽然云之灵是龙赋予的,龙之灵却不依托于云。不过龙一旦失去了云,其玄妙便难以显示,所以龙还是离不开云。最后,他引用《易经》之言作结,感慨道:“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易经》有“诸经之首”的美誉,乾卦名句“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广为人知;至于“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一句,大意是说龙吟则云起,虎啸则风生,圣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其德行天下人是会看到的。大匠挥毫,令人拍案叫绝,好似说龙谈云,又好似解“易”释“经”,曲折往复,意在言外。

作为远古时代的图腾,龙早已化作人民生活和精神意识中的文化烙印,前人卓越而浪漫的想象力,构成了现如今绚丽多彩的龙文化传统。龙不再虚无缥缈,不再是神灵,诗云:“松生万壑吟,矫矫出丛林。壁上风霜老,池中岁月侵。云从何处起,鱼跃本来心。水畔思怀素,传人念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