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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出版的接力——写在“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出版35周年之际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府建明  2024年02月28日08:03

正在厦门大学讲学时,接到社里编辑发来的微信,说要举办“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出版35周年纪念活动,邀请我参加。我作为这套丛书曾经的参与者之一,自然感到十分高兴,当即不加思索就答应了。活动在2023年12月5日举行,我乘4日的航班回家,已是深夜。第二天一早赶到活动所在地——问象艺术空间的颐和路展馆。到场的大都是出版社和学术界的熟人,尤其有年届八旬的周文彬先生,他是这套丛书的创始策划人,彼此相见自然感到十分亲切。座谈的形式颇为轻松,各位嘉宾从各自角度谈了这套丛书的缘起、意义和影响,我则从参与者的角度谈了一点自己的感想。会后撰写此文,既是为这次35周年纪念活动助力,也借此留下一点往事记忆,算是存史以惠后人。

接手丛书

我于2005年开始接替周文彬先生负责“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工作,从编辑统筹的角度讲,算是第二棒。当时这套丛书的出版生态环境(无论社内社外)已大为改善,出版的品种有时一年达十余种之多。2008年底,我们召开了丛书出版20周年的座谈会,反响很好。我随后写了一篇《孰为创新,何以坚持?》的长文,发在《中华读书报》上。文中所述的一些早期情况,我是向周文彬先生请教的,他作为丛书的创始策划人,前因后果最为清楚;另有一些是我与刘东先生的交往中听说的,他作为这套丛书的主编,一直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这套书疼爱有加,再琐碎的事也能记得十分清楚。他们二位也写了些回忆文字,与我所记的大致不差。倒是我在该文中划分的丛书发展的五个阶段之类,或许是犯了作史者之瘾。大概今之视古,或后之视今,皆不免如此,非理出个子丑寅卯不可。难为一些研究当代出版史的学者与学生,竟把我的那些说法当作重要资料,做了更多分析阐发。真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编辑的主动性”

我接手这套丛书的编辑统筹,与刘东的合作是极为融洽的。一是缘于同为南大哲学系系友之故,他是77级,我是80级,高攀一点可算是师兄弟关系。二是有着共同的学术兴趣,虽然他的学术方向主要是美学,而我的学术方向主要是佛学,但我们都爱涉猎不同领域的成果。三是他作为学者,虽然教学科研是主业,但长期浸润出版,称得上是个出版人;而我从事出版以来,一直负责学术图书的编辑,同时做些相关的研究,还算是个学界中人。有此因缘,共同的话题就多,沟通就十分顺畅。

那时因有E-mail,我与刘东的交流比之早时周老师多以纸信往复便捷得多。我记得有时与刘东的通信一天多达十余封,很多事情都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现在有了微信,交流自然更为方便,效率也会更高。不过以我的体会,编辑的“主动”交流是十分重要的,如果编辑疏于交流,就是天天面对,也难以把事情做好。这就是我在此次座谈会上所说的“编辑的主动性”问题。从周老师到我,后到王保顶,再到几位青年编辑,苏人社与刘东一直保持着极为紧密的联系,这是此套丛书能够存续并不断壮大的一大原因。综观其他丛书或一些重大项目,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多半是与出版社编辑的主动性不够有关。

编辑(特别是统筹编辑)的“主动性”,当然不限于与主编的交流,还有更为宽泛的含义,那就是与学界的多方面接触。我接手这套丛书时,随着其影响越来越大,经常有不少学者推荐来书稿,大都是推荐给刘东的,但有不少是直接推荐到我这里的。来稿有各种途径,有些是海外的原作者自荐来的,有些是国内的专家推荐来的,还有些是译者主动投来的。原作者的自荐,是看重这套丛书的品牌,认为如能入选就确立了自己在中国学方面的地位。专家的推荐大都是在教学和科研中发现该书的学术价值,希望译介过来嘉惠学林。而译者的投稿,多半是基于个人学术兴趣,先行翻译起来的,往往对版权问题也是懵懵懂懂。我在负责这套丛书时,收到的来稿有二三十种之多,有不少来稿我觉得学术水准不够,就直接回绝了。有一些书稿我觉得很有价值,就发给刘东,最后商定纳入出版计划。这也是我们达成的默契,即无论我看中什么稿子,都会尊重丛书主编刘东,并由他做学术评判(有时他会进一步征求相关专家的意见);而刘东选定的书目,也会即时发给我,由我在社选题会上论证出版的可行性(包括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我觉得这种方法,能让丛书主编与出版社保持一种良性互动的关系。

当时直接推荐给我并最终纳入出版的有:酒井忠夫的《中国善书研究》,那是刘岳兵介绍来的;安国风的《欧几里得在中国》,那是由纪志刚通过江晓原介绍来的;胡司德的《中国古代的动物与灵异》,那是蓝旭通过倪培翔介绍来的;冯客的《近代中国的犯罪、惩罚与监狱》,那是徐有威介绍来的;雷金庆的《男性特质论:中国的社会与性别》,是社里某位编辑介绍来的。前两年我还接到一本白欲晓推荐来的《通过儒家现代性而思》(毕游塞著),觉得很有价值,最终也出版了。

因书而结缘

周文彬老师提及,由于他创始策划了这套丛书,颇得学术界的尊重,也让他深感做编辑的自豪。我接手统筹这套丛书后,也时常获此隆遇,几乎在所有的学术场合(包括研究生答辩会),都会有人提到这套书,并向我表示敬意。不过,我总要特加说明的是,这套书的创始策划人不是我,我只是接力者,只能说“与有荣焉也”。如果说有什么更多收获的话,是让我结识了各领域的许多专家学者,也让我拓展了学术视野。其中有几件事是印象颇深的。

大概是2006年,日本的滨下武志先生专程来社里拜访我,对我们翻译出版他的《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表示感谢。我在凤凰台饭店的四楼请他喝了下午茶,聊了一个多小时。席间我谈到为出版他的这本书,刘东和译者高淑娟都比较纠结,因为其中有近一半的篇幅是资料附录,一般读者不感兴趣,怕出版社考虑市场而不愿出版或删去附录部分,最后是我坚持全本出版的,而最后的市场反响还不错。滨下听了,既表感谢又解释道,他的这些史料都是辛辛苦苦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他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就是去各地收集史料,这次来南京也主要是到二档馆查史料,顺便来拜访。我对此肃然起敬,心想当初决定全本出版是正确的,如果仅出一个正文部分的节本,恐为学界所诟病,不便心生“腰斩红楼”之惧。

由此想到同样一本极为厚重的书,就是德国学者瓦格纳所著的《王弼〈老子注〉研究》,这是由瓦氏的三本书结集而成的。篇幅很大,而受众很小,社里当时对这本书的出版是有不同意见的。但我觉得这本书采用的解释学方法论,反映了德国学者严谨而独特的学术风格,对中国相关领域的研究者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力主出版。后来2009年我去德国法兰克福参加书展时,译者杨立华先生正在海德堡大学访学,得知我的行程,专门请我吃了个饭。我叫他不必专程而来,他说这本书出版不易,在异国他乡与我相聚,更是别有意义。

美国的周锡瑞先生,我与他是早有邮件往来的,但直到2018年我们在北京召开丛书出版30周年座谈会时,才得以相见。他见到我时,竟按着中国的习惯,一口一个称我为“府总”,说是我们为他购买了头等舱,让他免去旅途劳顿之苦,十分感谢! 随后两天里,我与他聊了不少闲话。一是聊到我们给他出版的《义和团运动的起源》,国内的学者时常会提到它,他说自己每次出席学术活动也总被人提起。二是说到现在的学生不爱看书,他说美国也是一样,所以现在都不想带学生了。那种夫子之忧的模样,颇觉得可爱。

除了海外的学者,国内的学者自然接触得更多,有些是这套丛书早期的译者,有些是我统筹时邀请的译者,有些完全是单纯喜欢此丛书而结缘的其他学者,这份名单要列起来有上百人之多。一些译者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因为有过书信往来,只要一见面,就像故友相逢一样。还有些译者,成为了我们其他项目的合作者,与我本人亦保持着持续的联系。如今,这些译者都是相关领域的著名专家,所以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与我一样,既是这套丛书的参与者,也是受益者。

出版的坚持与传承

这套丛书在10周年、15周年、20周年、30周年,再到此次35周年,都开过不同形式的座谈会,许多专家在赞扬之余,也提出过不少有益的建议,对做好做大这套丛书大有帮助。我记得在20周年时,有一位书业界的朋友提过一个疑问,就是海外研究中最经典的图书大都已出,以后能否持久维持这种品质?我当时的回答是,这确实是个问题,要维持早期那样本本图书都具经典性恐怕难了,这套书力求做到与海外中国研究相同步,只要海外中国学界的步伐不停止,丛书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从那时到现在已过去15年,新出的品种有大几十种,虽然不见得本本如早期所选的那样好,但总体品质没有下降。其原因,一是拓展了选择的范围,如以前日本学界的著作选得少,现在注重发掘这座富矿了;二是西方中国学界也在不断变化,无论是研究对象还是研究范式都呈现出新的面貌,时不时有优秀的著作面世。从出版社角度来讲,这些年的维护做得很好,接手的年轻编辑团队在装帧设计、新媒体营销等方面开动脑筋,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感,这是我们这些曾经的参与者所乐见的。

我常说,一项创新的事业有赖于韧性的“坚持”,这对于一套需要持续做下去的丛书来说,更是如此。而一个人的坚持如果化作一个团队的坚持,并且代代相传,那么就是一场无终点的接力赛。

(本文作者为原江苏人民出版社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