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入流”与“白悠”
1945年7月10日《吉报》,有人作《“未入流”考证》(署名白悠),篇首道:“同文中有署名‘未入流’者,据说,是范烟桥先生的笔名,从他的字里行间,加以考察,百分之九十九是不会差错的。”查陈巍《范烟桥先生传略》,记其“号烟桥,别署含凉生、鸱夷、西灶、乔木、万年桥、一缕、愁城侠客、知非等”;此外,尚有室名“愚楼、鸱夷室、小天一阁、无我相室、歌哭于斯亭等”。然“未入流”概属罕闻,宜加以考察。
未入流名下作品大量出现在《海报》,该报还有烟桥、含凉的专栏文章,笔下多谈苏州事,如《苏州的隐贫会》,篇名便一目了然。该笔名以后延用至唐大郎主持的《光化日报》,《洋洋乎盈耳》一文(刊1945.6.12),提及“苏州观前街,及阊门大街之西端,旧为钱庄荟集之所,经行其间,从业者收解银币,必须点验一过谓之‘看洋钿’,其声达户外清脆圆熟,如敲金戛玉,往往连续一串,想见其技得心应手也”。后面跟了一句,“不闻此声者殆二十年”,想来此人生长苏州,约自1925年起背井离乡。《面》(1945.7.2)的全篇大谈苏州面食,文不长,内容极好,且颇有辨识度,如称“苏州于夏令有名白汤面者,微着香糟,倍觉爽口,其肉亦暴醃,色白皙而红润如处女肤。……向例只于六月吃雷斋素时有之,因隔宿即收味,故制之不多,城中惟观前观振兴、金狮子桥长兴馆称最,然后者更胜前者。略迟数日,松鹤楼复有卤鸭面,则取其新鸭肉嫩,而卤甜可口。秋风既起,亦罢此制。陈佩忍先生晚岁好谈佛经,且常宿报恩寺(即北寺)与住持昭三参禅悦。然不肯戒酒,以为酒固无罣碍于为佛也。一日,食指动,忽招余就食卤鸭面,谓宁不得成佛,非饱啖此不可”。此人提及苏州夏日有白汤面、卤鸭面,后者尤为陈佩忍先生喜爱,并说宁可不成佛,也要饱餐此面。佩忍是南社创始人之一陈去病的字,范氏《茶烟歇》书里一篇《陈佩忍之赎碑记》,有“以后进礼谒陈先生,辱引为忘年之交”一句,表示两人关系密切。而在陈氏去世之后的悼念文章里,范烟桥曾提及:“(陈)喜苏州松鹤楼卤鸭面,今夏在报恩寺听经,先数日来书谓,将于茹素前一尝其味。”(《呜呼陈佩忍先生》,《珊瑚》1934年4卷1期)相互比照,白悠所述确有见地。
白悠又是谁呢? 自1944年9月至1945年8月,他在《社会日报》辟有“白悠嚼蛆”专栏,其中多有嗟贫叹苦之作。前一时段,我刚好录毕该报主编陈灵犀的《辟尘龛日记》,1945年6月3日,记有一段两人的面对面交流:“下午白悠先生过访,谈及生活,相与嗟叹。先生任中华书局编辑,战后工作固减少,薪水亦殊微薄,仅十馀万金,则以出版事业日趋萧条,纸张腾贵,排工日增,新书无法刊印,惟赖存货,门市日售,以资维持。目前为补助职工生活,曾各发给金戒一枚,及烬馀木柴一担,我乃笑语先生,此实拜祝融氏之赐也。先生谓工作所入,既不足以赡妻孥,乃不得不另谋副业,偷闲卖文,但稿酬无几,仅敷纸烟之需,是以一筹莫展,惟叹书生之终无用耳。”又发现1946年的方型周刊《快活林》上,刊有中篇小说《贵族小姐》,署名为吕白悠。种种线索,让我蓦地记起中华书局所办《小朋友》杂志的主编,名叫吕伯攸。再翻读郑逸梅所著《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其中介绍后期《紫罗兰》所刊中短篇作品时,语涉吕伯攸《碎杯记》,郑老在此用括号加以补充说明:“这时吕伯攸供职某书局,凡局中人不准在外写稿,所以他署名‘白悠’。”这么一来,一切都清楚了。
至于“未入流”三字该做何解释呢? 白悠说:“这是烟桥先生的自谦,也是烟桥先生的牢骚”。想来两人对于当时的生活状态均不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