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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犁:1960年至1966年的林风眠与傅雷
来源:《荣宝斋》 | 王犁  2024年03月14日08:36

内容摘要:本文通过《傅雷家书全编》里有关林风眠信息的钩沉,研究1960年至1965年翻译家、文艺理论家傅雷与艺术家林风眠的交往及傅家代理林风眠作品海外销售情况,及这一阶段傅雷对于林风眠艺术的认识。

关键词:林风眠 傅雷 傅聪 《傅雷家书全编》

《傅雷家书》自1981年8月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以来一直是畅销书,其在人文领域的精神象征可谓家喻户晓。家书写作时间为1954年1月18日至1966年4月13日,主要是傅雷写给长子傅聪的信。书中所收书札开始时,傅雷时年47岁,傅聪时年20岁;结束时间1966年,傅雷时年59岁,傅聪32岁。12年的通信涉及人生方方面面,其中谈文论艺处更是脍炙人口,傅雷的交游圈也显现于其中。傅敏在《傅雷家书全编》一书后记里说:“从1981年到现在,三十余年过去了,《傅雷家书》一版再版,经久不衰。随着父母家信的不断发现:特别是九十年代在上海音乐学院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当年抄家遗留下来的一包材料,其中就有傅雷家书的母亲抄件,这部分抄件几乎涵盖了1959年至1966年父母给傅聪的全部中文信函。——于是,《傅雷家书》得以不断编辑增补,迄今已出了十个版本。”〔1〕2014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傅雷家书全编》为三联书店版《傅雷家书》的增补版,也是迄今为止收录傅雷家书最为完整的“全编”。

傅雷给傅聪的书信中涉及文学音乐的主题很多,真正涉及到美术人物的,以黄宾虹为最,偶涉刘海粟、庞薰琹、刘抗、唐云、王济远等;其中有关林风眠的内容集中在1960—1963年的书信里,1965年也偶有出现,主要话题是帮助林风眠先生海外卖画。彼时,傅雷于1958年被划为“右派”, 1961年“摘帽”,1966年含恨自杀。在那段时期,1960年傅聪结婚的消息,对傅雷来说,是处于逆境中的喜事。或许与傅聪书信往返的情感维系,让傅雷多活了十年。〔2〕林风眠则于1951年(52岁)以健康不佳为由,支半薪请假避居上海;1952年中辞去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3〕教授职务,定居上海南昌路53号,开始一生中的上海时期。他刚来上海时生活艰苦,日常教授几个外国人画画的学费收入,他夫人为人装订书刊、教法文补贴家用。偶尔出售几张画作以维持生计,画价颇低廉,一张四尺对开的作品只卖几十元人民币,为了省钱作品都是自己托裱。1954年华东美术工作者协会成立,林风眠任理事,兼任油画组组长,出席上海市第一届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并当选为第一届市政协委员会委员,得以享受政协津贴每月80元,数年后增至每月100元,直至1966年津贴停发。这笔津贴算是林风眠在这个时期比较稳定的生活来源,尚需以此支付一半房租,一家四口人的日常生活依然拮据。1956年,林风眠夫人爱丽斯·法当、女儿蒂娜及女婿获准出国离开上海,林风眠退出大半租住的房子,留二楼独居,得以节省一半房租。《良友》杂志的马国亮在怀念林风眠的文章《人世几回伤往事》里,较具体地介绍了林风眠当时的居住环境:“通过音乐学院与房管局的关系,我们和林先生便成了邻居凡二十多年,直到77年移居香港。他住53号,我们住51号。一墙之隔。林先生住在楼上,楼下是他的女儿蒂娜和澳洲籍(笔者按:此处有误,应为奥地利籍犹太人)的女婿。不久林的夫人和女儿女婿都回法国,后来移居巴西。楼下就空出来搬进了素识的戏剧家顾中彝先生。除了我们与楼下住的一位白俄老太太不太往来以外,我们三家人就经常在洋台上上下下的打招呼,交换一些业务或家常絮语。我和林先生住的都是二楼,有时敲敲墙壁,就到洋台上伸出脖子互相讲话。后来我们都装了电话,有事就隔着一堵墙通话。”〔4〕据傅雷好友宋琪的儿子宋以朗撰文回忆傅家所居情况:“1947年,傅雷搬到了我们家隔壁,傅宋成为邻居……陆春丽说,1、3、5、7号毗邻一起,其中1号住着萧乃震、成家和夫妇与女儿萧芳芳,3号住傅雷一家,5号是我家,7号则住一个叫黄嘉恩的生意人……”〔5〕1949年4月宋琪儿子宋以朗出生,5月宋琪全家搬香港,傅雷一家从昆明辗转香港、天津、北京,回上海后,搬进宋家所在的江苏路284弄安定坊5号,一直住到1966年傅雷夫妇自杀。

一、傅家代理林风眠画作海外售卖概况

关于这一时期的卖画情况,林先生曾自述:“在我爱人未离开上海时,有比利时人罗斯布罗常来买画,因此我也认识了他。后来有外国人要来买画时,都由他介绍认识的。1958年由他介绍的有意大利旧领事馆管理员波打前来买画……”〔6〕这应该是林风眠五十年代的情形。

傅家涉及的林风眠画作售卖,大致分以下几种情形:

自家人情往来。《傅雷家书全编》中首次出现林风眠这个名字,是因为1960年傅聪与英国小提琴大师梅纽因的女儿弥拉结婚。1960年11月26日晚,傅雷写给傅聪的信:“没想到你们的婚期订的如此近,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妈妈今儿整天在外选购送弥拉和你岳母的礼物。不过也许只能先寄弥拉的,下次再寄另外一包裹。原因详见弥拉信。礼物不能在你们婚礼前到达伦敦,妈妈总觉得是件憾事。前信问你有否《敦煌壁画选》,现在我给你作为我给你们俩的新婚纪念品(下周作印刷品寄)。”〔7〕信后傅聪母亲附言:“我们还预备送你一张林风眠先生的画,作为新婚礼物,不过何时能带到,一时无法估计。”〔8〕1955年在沪捷克商人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收藏林风眠的作品〔9〕;1960年7月林风眠参加第三次全国文代会,并被上海美术家协会选为副主席,林风眠的社会境遇与生活环境此时有很大的改善。与之相对,当时傅雷刚翻译完丹纳的《艺术哲学》,打成“右派”后境遇不佳,业余时间研究中国艺术史及碑帖排解烦闷心境。傅雷给傅聪的书信论事极其详实,事必有复,一时未得回复稍后都会继续追询,且会顾及事宜多方人士往答,成为了解过往的最佳索引。1960年11月26日的信里答应送傅聪的新婚礼物,1961年1月9日才寄出:“1月9日与林先生的画同时寄出的一包书,多半为温习你中文着眼,故特别挑选文笔最好的书。”〔10〕相关事宜亦见于1961年1月26日致梅纽因信:“此次呈画作一幅(1月9日寄出,约二月中寄达),此画由一位好友,也即当今我国最佳画家之一林风眠所绘。兹备画家简介,随后奉上。”〔11〕2月9日致梅纽因:“林风眠画作谅已收到,不知是否喜欢?狄阿娜是否亦喜欢?”结合几封信文的意思,1月9日寄出的第一幅林风眠作品,应该是给亲家梅纽因夫妇,而不是给傅聪夫妇。故1962年1月27日致梅纽因信:“得知两位喜爱前奉之中国画,十分高兴,惜此间既无太多杰出的当代画家,也无美丽的刺绣物品,稍佳或稍古的作品,均禁止出口,而较次之物,又不敢奉寄。”〔12〕

中国艺术家海外推广。1961年5月23日—25日下午傅雷致傅聪书信:“林先生的画寄至国外无问题。我也最高兴让我们现代的优秀艺术家在西方多多露面。要不是限制,我早给你黄先生的作品了。但我仍想送一两张去文管会审定,倘准予出口,定当寄你。林先生的画价本不高,这也是他的好处。可是我知道国外看待一个陌生的外国画家,多少不免用金钱尺度来衡量;为了维持我国艺术家在国外的地位,不能不让外国朋友花较多的钱(就是说高于林先生的原定价)。以欧洲的绘画行市来说,五十镑一幅吧。钱用你的名义汇给我,汇出后立即来信通知寄出日期和金额。画由我代选,但望说明要风景还是人物,或是花卉——倘你自己也想要,则切实告知几张,风景或人物,或花卉,你自购部分只消每幅二十镑,事实上还不需此数,但做铅皮筒及寄费为数也不小。目前我已与林先生通过电话,约定后天由妈妈去挑一批回家,再由我细细看几天,复选出几张暂时留存,等你汇款通知到后既定做铅皮筒(也不简单,因材料和工匠极难找到),做好即寄。倘用厚马粪纸做成长筒,寄时可作印刷品,寄费既廉,而且迅速;无奈市上绝无好的马粪纸可买。关于林先生的画价,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即弥拉亦不告知……还有,希望你关于此事速速问明朋友,马上复信。我把林先生的作品留在家中,即使是三四张吧,长久不给人回信,也是我最不喜欢的!”〔13〕与之可互证者,见于林风眠的《在第一看守所写的自述》,林先生说道:“1965年时有一次曼斯来到家里来买画,因为我把画价提高了,他说我的画卖得很高的价钱,我说我在上海卖画的价钱其实很低的,我有一个朋友傅雷,他的儿子傅聪在伦敦和一个音乐家女儿结婚,他作为父亲买了一张画,送给他们作为礼物,听说有一个英国人看见后,愿意出五十英镑买我一张画,我现在卖二百元人民币是很便宜的。”〔14〕此通信札涉及画价勘定、关税平摊、国内外画价之差等多个问题,信息量丰富。如关涉艺术品进出口的问题,1960年7月国家颁布《文物出口鉴定参考标准》〔15〕,规定1949年以前制作、生产、出版的有一定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文物、图书原则上禁止出口,林风眠的作品不在其列。虽然其时自家物质困难处境不佳,傅雷一如既往,自觉地承担起中国美术海外推广与销售的责任,希望中国优秀艺术家在西方也能崭露头角。

关于林风眠画作海外定价,傅雷有更细致的考虑。在同一封信中,傅雷细述道:“妈妈今天上午拿了一批林先生的画回家;我替你挑了一幅《睡莲》,一幅人物(东方式仕女),专为你的,届时若不喜欢,可调换别的。我们拟先送二百元与林先生。接信望即寄四十镑来——上次是送你的,海关无条件放行;此次要多寄几张,海关就得问我们要外汇。故预备凭你四十镑的汇款通知单去寄,既无问题。大概可寄你四五幅至六七幅,看你来信而定,其中两张是你的,其余由朋友们挑。一时无人买的暂存你处,陆续有主,再陆续汇款来。” 〔16〕由于海外画作售卖涉及诸多问题,傅雷在细节处谆谆教导,以促成此事。如此信中继续絮叨细微处:“关于画价,笔墨较少的可酌量减为三十五磅,届时我将另有单子给你。但若对方不在乎,则不必减价。反之,若有真正爱好而财力不充的,则五十磅的画亦可酌减,由你作主即行;但对朋友仍不能当场答应,要说明等写信问过画家后方能决定。否则出足五十磅的友人知道了会疑心你从中渔利。做事最要防为人当了差,反蒙不白之冤。这也是不可不学会的人情世故!原则仍是五十磅一幅,由你机动掌握就是。林先生本人对此毫无意见,能十足收到一百一幅即满足。他说确有外国人在上海买了他的作品在香港和巴黎等地卖到几倍以上,赚他的钱!我们当然涓滴不沾,皆归作者。林与我们是多年朋友,当然不会要你花四五十镑一幅的代价的,且已当面说过。而他售向国外的画,我觉得应当让他多得一些报酬,因为国外艺术品代价本来大大的高于国内,我们只是按具体情形办事。”〔17〕1961年5月林风眠能十足收到100元一幅就可以,此时三年困难,但傅聪如高出这个价格的出售,也涓滴不沾皆归作者。

除了考虑画价,其余琐细事项如画作装裱、申请出国许可证、关税平摊、画作贮藏、画款收寄等也不少,而傅雷及夫人一一走心完成。1961年6月14日夜傅雷与傅聪书:“关于林先生的画,望参照前言(五月二十五日LTC-22)所说的办法,早日给回信。虽则林先生不在乎,但我总不愿把他的九、十幅作品留在家太久。事情务必做得细到谨慎,切勿莫名其妙,几方面吃力又不讨好!若西友不过说说,并非真想买画,更须早早来信。总之,此事必须迅速回音,不能拖拉。”〔18〕6月26日晚傅雷与傅聪信:“林先生现在内蒙一带旅行,下月初才能回来。三分之二的画需要他亲自装裱(上回两张亦是他自己动手裱的);预计至早当于七月二十日左右寄出。大概一共寄你九张。除早已肯定要的友人,你收到款子后即汇来之外,其余的尽管慢慢待价而沽。林先生也绝对不急,倒是担心你代人受过。此次寄的画多,即使写明GIFT(礼品),恐仍有纳税可能。若果如此,将来可将关税平均摊在每幅画上,另外向购画人收取。若有困难,则可在画款项下扣除税款,林先生决不计较。”〔19〕6月26日夜傅雷与傅聪书:“我现在并不叫你吝啬,可也不能做‘冤头’、做‘傻瓜’,所以林先生的画,一定要收到了款再放手。”〔20〕7月7日晚-8日上午傅雷与傅聪书:“林先生去内蒙访问未返。画已交荣宝斋装裱,待其返沪再请过目,是否需要润色一下,因装裱后色彩略淡。大致月底月初方可寄出,九月中旬或左右可到伦敦。”〔21〕

除通常事宜外,更有突发、意外事项需要处理。8月1日傅雷与傅聪书:“今晨(八月一日)又接汇款五十磅,想必是你友人中有一位已经把汇款先交给你了。可是林先生的画都未签名,五月至六月我们选画是疏忽未注意,(你看爸爸一生如此细心,照样出岔子!)等到画交给荣宝斋装裱完成才发觉,而林先生却远行内蒙未归。据代他料理杂务的学生说,要八月底九月初回沪,比原定日期延长了两个月。他家留有图章,已去盖好;转念一想,没有签名总不够郑重。倘林先生能于九月五日前回来,画可于九月十日前寄出,则十月底可到伦敦。你在十一月初除五日一场演出外,还有空闲料理画事,倘购画的友人不在乎签名,有了图章即行,我们当然可提早寄你,不过总觉不大妥当。你看怎么办?”〔22〕1961年7月29日至9月23日,应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夫之邀,文化部、民族事务委员会、民族文化工作指导委员会和中国文联联合组织文化工作者叶圣陶、老舍、端木蕻良、梁思成、曹禺、谢稚柳、林风眠、徐平羽、吴组缃、吕骥、郑景康等二十余人,从北京出发,行程近万里,绕东北哈尔滨、满洲里至呼伦贝尔牧区,过摩尔根河,行经牙克石道,穿越兴安岭林海,饱览扎兰屯和莫力湖的塞外风光,凭吊昭君墓,足迹踏遍了大半个内蒙古。林风眠、谢稚柳参加前半程,9月2日提前结束行程返沪。〔23〕此行叶圣陶在《日记三抄》〔24〕中有详细记录,返沪后林风眠、老舍相互寄赠作品。〔25〕日常帮助林风眠料理杂务的学生为席素华〔26〕、潘其鎏等,林风眠外出会留钥匙给他们。其时因林先生在港也能偶尔卖画,经济条件明显改善。同时期热心帮助林风眠的傅雷家反而捉襟见肘得多。8月31日夜—9月2日中午信:“林先生处连日常打电话去问,只要他一回上海,立即送画去签名,一两天内寄出,但愿在十月中旬到达伦敦,则你去美前还能抽空解决一部分画。Kaboso夫人处你要送林先生画,由你挑选便可;将来我们补送一百元给他——你以后汇画款时,不必再如我前信所说扣去十镑。你已汇画款外,还多人民币约七十元,今添购一幅,只要我们代你补上三十元即可。此尾数你也不必再汇。总之,今后只将你友人画款汇来即可。”〔27〕9月13日灯下-14日下午与傅聪书:“林先生的作品八幅,总算于今日下午航空寄出。从五日起九天之内,妈妈跑了七次,外贸局的许可证真不容易领到……画到以后,立即通知我们,并写明收到日期。一则妈妈辛苦了一场,连日睡觉也没睡好,让她早早知道事情圆满成功;二则花了四十元航空费,我们也急欲知道究竟迅速到什么程度。其次,画一到,就该于一两日内决定你自己究竟要哪两张,选定后马上送去配框子,(原来你已配好的林画画框,或许背后还有地方,可将新画压一张在下面,如我们常用的办法。那么你只要添一新框即行,否则多了框子也麻烦。)装上框子,才是保护作品最可靠的办法。送卡波斯太太的也应该迅速选定。大尺寸而且裱的层数多,老卷着不太好,尤其幅数,不能卷得太小太紧,(我们因为邮寄,不能不卷得紧,你收到后却须大大放松着卷。白铅皮的芯子你不能再用,卷松时将芯子留在里面,反而要损害作品!)存放待售各件,保藏需特别小心,既要防潮,又要防鼠齿。你们俩离英将达四个月,不可不事先妥善安放,最好外面里面裹柏油纸,倘存放在大箱子或柜子内,四周多放些樟脑精,一般的樟脑丸(如弹子大小的那种)是化学制品;樟脑精是天然树脂,味道浓烈,放多了连耗子也受不了,所以比较保险。以上种种千万细说与弥拉听。总之,这批不但以艺术品论应当小心保护,抑且代人办事(一方面对林先生、一方面对国外友人)也得郑重周到;妈妈为之流了多少汗,费了多少手脚,也值得你加倍珍惜。她除了寄递时奔走七次以外,从五月起上林先生家先后五次,电话不计其数;为了装裱荣宝斋也去过三回。我们不是诉苦或是丑表功,只不过要你知道这件小事做来大不容易,要你们俩特别重视,把以后的几步也做的尽善尽美!”〔28〕这封信言及林风眠画作包装问题,言辞切切中关怀的是如何保护好画作。另外,傅雷家在长宁区,林风眠家在黄浦区,来回往复诸事均由傅雷夫人朱梅馥奔走处理,辛苦处不言而喻。

每每涉及金钱往来,傅雷书札中都会再三叮嘱傅聪把事情做细致做周全了。1961年11月19日与傅聪书:“倘若离英前匆忙,未及将林先生画款交汇,倘若你眼前手头不太紧,希望将代购林先生的食物及寄费扣去后汇回。大概VanWyck先生可以代办吧?当然所谓画款是指已收的而言,绝对不是要你垫付!”〔29〕1962年1月21日下午/21日夜傅雷与傅聪书:“林先生的画,你自己三张已清账(原汇40镑,还差十几元,早已代你补足)。你经手的两张,应是100镑,你说过款已收到。若果如此,则再扣去代购食物14镑半,倘有85镑10先令整。倘去信伦敦,可嘱银行将汇费就在85镑10先令中扣除,然后汇给我,换句话,将来我收到是,大概不到85镑的了。——其余未有人要的当然不急,林先生也再三说过。”〔30〕2月21日夜傅雷与傅聪书:“二月份的一百元人民币,伦敦迄今未汇来。不知是你们去秋临行未交代明白,还是银行疏漏,望即日向他们查问!林先生画款亦无消息。你知道我对友人负责的脾气,尤其银钱方面要随时手续清楚。已收之款积压已有五个月,固然林先生没有催问,他也不急需钱用,但我们总是的主动把事情办了。”〔31〕9月23日傅雷与傅聪书:“林先生送你一帧小型的仕女,稍缓寄你。去年存你处的几幅,大概还没人请教吧?有人要了,望即将收到的画款随时汇来。林先生并未催询,勿误会。”〔32〕这个阶段傅雷正忙于校订汪己文编《黄宾虹年谱》《宾虹书简》及筹备黄宾虹诞辰100周年活动。〔33〕

二、这个时期林风眠画作价格变化

因傅雷严谨仔细的个性,《傅雷家书全编》中留下了丰富的历史细节。那些隐藏于生活琐细的嘱咐中,殷切可见历史的大背景。

1963年3月17日傅雷与傅聪书:“你一定回伦敦了——林先生的画到底送到送到了波隆斯丹没有?若送可汇二十三镑(合人民币一百五十元)来。”〔34〕在替林风眠作品交易代理时,其中也有自己买了做礼品的,价格与代理不一样。4月26日与孩子书:“五十磅已收到。凡是优待侨汇的购物享受(如肉、鱼、糖、烟、布、肥皂等的票子),也按比例分一部分给林先生。这一回又叫你花了近八十镑(去掉林画款,加上港汇),心里总是不安……四月一日、八日,分别寄你唐云山水及林先生仕女各一帧,收到否?唐画较易得,寄你亦无困难,倘有人情要还敬,不妨作送礼用。林画海关估价甚高,大有麻烦,以后除非有外汇(而且像去年那种大幅的,要外汇五十磅才能寄一张),即不能往外寄了。此次小幅仕女也估到人民币百元,海关只准寄五十元以下的,故托林先生写了证明,说明是赠送给我的,方始寄出。而这种方法也可一不可再。因此那幅仕女望自己留存……在美遇到王济远伯伯事,你未提只字。他却有信给九龙萧伯母,由他们转告我们了。”〔35〕从59年到63年小幅仕女(大概比四尺对裁小)已要100元,可见林风眠作品销售的涨价幅度。马国亮回忆:“我第一次到他家里,是马思聪从北京来上海开演奏会其间。马思聪要去看林先生,并且有朋友托他买林先生的画。于是我同他一起到林家去。谈到有人要买画的时候,林先生搬出了一大叠未裱的画,让马思聪挑选。马挑了两幅。内容甚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林的画值是每幅150元人民币。当时中国画家的作品并不值钱。五十年代早期,齐白石的画不过十多块钱一幅。150元算是相当高价了。”〔36〕这个林风眠的画价应该在六十年代初,而不是在五十年代。1959年10月22日《文汇报》广告,马思聪小提琴演奏会,24、25日在上海音乐厅举办。

1965年6月17日傅雷与成家和书:“你问的画价,大的国内一百五十,只是寄不出。(要外边寄外汇来买,公家即不允许以此价结算;而且不论以什么价结算,最近根本不允许寄出。此是原我二十天前亲自向有关机构问明的,故李太太还向国内定,简直是单相思。)小的无价,因平时不画,我们朋友要的画,他临时画,随人送,不计较(大概三十至五十)。上次寄你能收到,完全碰运气。他国外市价大约五十镑,港岛更贵,自五百至两千五百港币不等,但与他本人不相干,价不是他定的。过去他只在国内照国内价收款,后来听说交中艺公司(是他们要,不是他主动委托)作代售性质,由中艺抽成。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因好久未见,上述办法不知是否实行。”〔37〕到1965年林风眠的画价每张(四尺对裁大小)已到150元,国家已对其作品限制出境,虽然比国外便宜,但没法寄出。大概一平尺见方小画平时不太画,偶尔随画随送朋友,要卖大概30—50元每张。1962年3月27日(香港)《大公报》第3版报道《由中艺公司主办林风眠画展热闹》:“香港大会堂八楼展览厅,昨日起有一个林风眠绘画展览会,共展出作品三十幅。昨日为展出的第一天,到昨晚已被订去十幅。” 1962年3月29日(香港)《大公报》第5版报道《熔中西笔法于一炉林风眠水彩画受好评展出头两天展品即定购过半》。1962年3月29日香港《南华早报》报道林风眠在大会堂展出的画展时说,在这三十幅作品还没有展出之前,已经有五幅被人购去,其他作品的售价,则由每幅一千二百至二千元。他的好友柳和清回忆:“正当在这彷徨之际,香港的中艺公司主办一次‘上海名家画展’,其中就有林先生的作品。这次展览在香港取得成功,香港地产巨商李夫人购买了一幅林先生的仕女图。然而当她拿到画后,却发觉此画没有落款,于是托上海市侨联副主席简日林先生找到了我,并将画带回上海让我去请林先生补款,林先生拿起笔当即就签上了大名。此事传开后,亲朋好友都来托我向林先生求墨宝,那时我付他的画价是300元一幅,大家便照此标准买画。就这样,原来拮据的林先生手头上一下子宽裕起来,便有条件去黄山、普陀山等地旅游写生了。” 〔38〕此处出现“香港的中艺公司”,其中展名“上海名家画展”是否就是1962年的“林风眠画展”,地产巨商李夫人是否就是傅雷朋友成家和认识买林风眠画的李太太?可以确切的是香港媒体宣传价每幅港币1200至2000元,在家是人民币300 元每幅,回应1965年6月17日傅雷与成家和的信对林风眠作品价格的信息,实际可以读出这个时候,傅雷提到的在家150元每幅(四尺对裁)偏低,柳和清记录的300元每幅偏高,每平尺30-50元,但不太画。

三、傅雷对林风眠艺术的认识

傅雷与林风眠是怎么认识的,傅雷与林风眠有文字记载的交集, 1936年6月6日,在上海参加全国儿童画展览开幕式,林风眠与傅雷同被聘为评判委员。〔39〕1954年同为上海第一届政协委员,傅雷与林风眠的交往应该从上海政协会议开始。1957年5月,林风眠应邀参加“大鸣大放”座谈会发言,傅雷听后觉得说得好,特地陪《文汇报》总编徐铸成登门拜访,邀他为《文汇报》写文章。〔40〕后来,林风眠把座谈会上的发言整理成《美术界的两个问题》一文,发表在1957年5月20日《文汇报》上;6月份又应《美术》杂志之邀,写了《要认真地做研究工作》。此文与《文汇报》发表的一文调子不同,在后来美协与画院排列“右派”人选时,无意间成为石西民、赖少其保护他的理由。〔41〕柳和清回忆:“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了,林先生因为曾经写过一篇为美术作品增加报酬和改善美术工作者生活待遇的文章,差一点被打成右派。对于这段经历,我认为那是因为他的好友傅雷从北京听了报告回来后,多次动员他才写的,主要责任并不能算在林先生身上。但林先生却认真的说:‘这怪不得别人,文章是我自己的思想认识。’”〔42〕潘其鎏回忆:“50年代之后他几乎躲避一切现实活动,他写过几篇迎合时宜的短文,以应报社采访的要求。据我回忆,大多是由别人代笔的。”〔43〕通过两位接触林风眠最多的人回忆,虽小有出入,应该说那时的文章,不管是整理发表还是他人代笔,至少是经本人认可后发表的。

见诸于《傅雷家书全编》中的艺术评论,因是亲友间的私谈,并非学术性的研究,故多印象式的认识,其中亦可见彼时林风眠艺术创作风貌之一斑。

关于林风眠此期的画作题材与风格,傅雷曾在信(1961年5月23-25日)中描述:“此次有我选定暂存家中的,有像送你一类富于梦境的神仙世界(黄山),也有像送你岳父那样非常富丽、明快,近于柏辽兹的orchestration(配器)的(以上各一)。又有比较清谈的西湖风景(绿、黑、白三个色调);一幅是几条船,帆樯交错,色调是黑与棕色;一幅是对比强烈(棕色、蓝、黑、白),线条泼辣的戏剧人物(倘你喜欢此幅,可与仕女调换,或由你多买一幅,随你吧)。告诉你大概的题材与色调,征求友人们意见时也可比较具体。”〔44〕1960年傅雷给新加坡刘抗的一封万字长信中提到林风眠:“现在只剩林风眠仍不断从事创作。因抗战时颜料画布不可得,改用宣纸与广告画颜色(现在时兴叫做粉彩画),效果极像油画,粗看竟分不出来,成绩反比抗战前的油画为胜。诗意浓郁,自成一家,也是另一种融合中西的风格。以人品及良心与努力而论,他是老辈中绝无仅有的人了。捷克、法、德诸国都买他的作品。”〔45〕就此信,可见傅雷对林风眠的认识与评价,除黄宾虹之外罕见的认可。

1961年春,《美术》杂志的两位记者黎朗、何溶来到林风眠家,“那是60年代初的春三月,当时我作为北京《美术》杂志社的记者,到上海访问林风眠与贺天健先生,向他们约稿,并选拍新作,以供《美术》刊用。”“林先生住在南昌路一幢老式旧楼里。顺着木制楼梯向上,走进他的房间,室内摆放简单家具,就连墙壁上也是空空的。这使我产生一个奇怪的感觉:为什么画家的室内,没有自己的作品美化家居?晨光射进室内,照在书桌上,林先生在桌子的另一端,举止和蔼可亲。他那时只身一人,家中的气氛相当冷清,由于他沉默寡言,处处表现出被访者的‘被动’性。” 〔46〕《美术》1961年第五期刊登米谷《我爱林风眠的画》,10月《人民日报》刊登其作品《秋鹜》。1962年12月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在上海举办林风眠画展,展出作品七十余件,均为近期创作的设色中国画,画展期间上海美术家协会为林风眠举办了座谈会,展览期间陈秋草撰文发表《诗趣 梦境 画意——林风眠画展读画漫记》一文。1962年12月30日傅雷与傅聪书:“林风眠先生于十二月中开过画展,作品七十余件,十分之九均精,为近年少见。尚须移至北京展出。”〔47〕这次上海展览和第二年(1963)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展览厅举办展览,可以说是林风眠来沪后十年创作积累的集中展示,此时虽获得业界好评,却为之后的批判埋下伏笔。理论家李松在《历史的错位》中:“60年代初,并非只有米谷说过那样不识时务的话:‘我爱林风眠的画。’当1963年在帅府园美院展览馆举行林风眠画展时,美院的教师和学生不止一遍地跑去看,表现出一种少见的迷恋。原来还有这么一种绘画。” 〔48〕姚仲华对李松聊到:“当时的董希文异常兴奋地对第三画室的学生们说:‘林风眠的色彩中有一种稀见的珍贵感!’” 〔49〕王朝闻在后来的文章回忆:“我任主编的《美术》杂志上,曾发表过米谷的评论《我爱林风眠的画》〔50〕。而在1964年《美术》第4期上却出现了《为什么陶醉》一文批判米谷的评论。尽管我当时处于‘泥菩萨过河’的处境,现在回忆林先生所受的不公正的批评,我这个当过主编的学生对师长仍有负疚之情。” 〔51〕北京展的这一年,留下一段林风眠与傅雷的谈艺对话,简单介绍了林风眠的艺术灵感源于记忆,只是引文出处模糊,年谱等文献引用标识为:“1963年林风眠先生与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傅雷先生的一次谈话。”〔52〕1964年3月14-19日香港大会堂八楼举行林风眠展览会,展览作品50幅,大获成功,颇受港澳同胞及海外人士的赞赏。〔53〕林风眠本人没有出席香港画展和画展怎么联系举办的细节尚待资料佐证,但在1964年4月《美术》杂志批评文章出现前,是他“上海时期”获得较高社会声誉的几年。

1965年6月5日傅雷与成家和书:“李太太购画事谈妥没有?不是我们要挨给她,而是她既要不着(在港她到x古斋挑过,不中意),聪手头又有现成的,乐得给人方便,而聪也了却一件事。只是请你再在电话中提醒李太太,七八两月聪一家多半不在伦敦,如此事不在六月底以前办,只能等到九月初了。(再望告知李太太,画款在伦敦取画时交聪,切勿预付。)我们寄给你的一幅你喜欢吗?我们在家曾挂过三个多月。国内现在就是这一位老辈还有好作品。人也朴实可爱,我虽和他交往历史很浅,倒是挺投机,谈谈艺术,境界理想彼此比较接近。”〔54〕这封信里提到,傅雷把自己家里挂了三个多月的林风眠的一幅画,送给了成家和。在傅雷遗留照片中,有一张1965年傅雷夫妇在家中的合影,背景挂着一幅林风眠的作品,不知道是否就是信中言及的这一幅。信中还坦言了自己与林风眠的交往“历史很浅”,应该是指交往时间不够长吧,估计是林风眠赴沪定居以后。有林风眠传记作者根据席德进晚年访谈的记忆偏差,把傅雷与林的交往时间上限划到林风眠在杭州国立艺专时期。〔55〕在此信中后面又说“倒是挺投机,谈谈艺术,境界理想彼此比较接近”,显然,林风眠随和的个性,与傅雷艺术观的相契,应就是两家能有深入生活、金钱层面的作品海外代理交往方式的基础了。此外,还应归功于傅雷对于林风眠作品艺术市场的敏感判断。或者说,林风眠的艺术在艺术性和艺术市场两方面都得到了傅雷的认可;否则在并不顺畅的生存环境下,傅家不必大费周章得张罗此事。

本文关注的《傅雷家书全编》记录林风眠的作品经傅聪海外交易的这一时期(1960-1965),也正是林风眠艺术风格深化的重要阶段——他借助对传统戏剧的爱好,解决了现代绘画中时间与空间的矛盾,“如毕加索有的画所有物体,都折叠在一个平面上。我用这种方法,就是看了旧戏之后,一场一场的故事人物,也一个一个把他们叠在画面上,我的目的不是衣物、人物的体积感,而是求综合的连续感,这样画起来并不难看,我决定继续下去,在旧戏里有新鲜丰富的色彩,奇怪的动作,我喜欢那原始的脸谱,画了几十张,很有趣,这样一画,作风根本改变得很厉害,总而言之,怪得会使许多朋友发呆,也许朋友会说我发狂了。”〔56〕林风眠青年时期对传统戏剧批评的很厉害,中年时期受好友关良的影响开始看戏,关、林在传统戏剧中各取所需,成就了各自的艺术,晚年林风眠在台北接受《雄狮美术》杂志采访时说:“我从戏里面、脸谱等得到一种灵感来画人物……我看平(京)剧是把它做为一种中国舞蹈的味道,我用现代画的形式表现它。” 〔57〕

在这样孤独的探索路径上行走,如有观念相近之人扶臂同行一段,会感到轻松一点吧。

四、这个时期画作之外的往来

精神的相通不易得,更兼特殊的历史时期,生活的困顿也逃离不开。傅雷家书中多次出现海外朋友寄赠、资助食物,窘迫之境油然可见,而彼此的互助与艺术上的扶持总是相应而发。

三年困难食不果腹,上海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难以想象,营养之缺乏需要海外亲友资助,见诸于当时的叙述。1961年2月20日刘海粟至刘抗信:“晚在怒庵家闲谈,适得你寄来各物,渠高兴之至,不日当有专翰道谢。” 〔58〕1961年10月5日深夜傅雷与傅聪书:“来信问林先生要不要食物,问过了,他极欢迎,但只能寄给我们,仍用我的名字。否则税太大,林先生负担不起……(付了林先生的食物,连同寄费报一个总数来。以后在画款项下扣除。)” 〔59〕 “到新时务必向刘抗、陈人浩二伯父代我们道谢。他们都不断寄赠食物药品。最好能抽空到刘家去一次,欣赏欣赏刘伯伯的画。”〔60〕

1965年5月16日夜/21日夜傅雷与傅聪书:“你在加拿大演出时,不是有位李太太(年级六十左右)到后台去看过你呢?他是张阿姨的朋友,你可称她李伯母,今在香港,写信来要林先生的画。国内对林画出口限制极严,即使寄外汇来也很难批准。想到你还存在林画两张,假如李太太一定要,不妨让她买了,在你也算了结一桩事。张阿姨已去信通知她,说你可能下月初在港,她可就近找萧伯母与你见见面。将来她可以托人在伦敦带了款子,到你家去取两张画。记得剩下的是一张粉彩的京戏,一张风景,对不对?她伦敦有熟人,一切方便。你只管一手收钱,一手交画;包扎邮寄等等都不用你操心。价原是每张五十镑(照你以前代外国朋友买的例子),现在大家是中国人,可减为每张四十镑,林先生处由我说一声,决无问题。我们还特意告诉李太太,因你经常在外,故不要把款子自香港直接汇沪,宁可在伦敦取画时付给你;否则她先寄了钱回来,一时拿不到画,要发急的,因为她也是性急的人。”〔61〕时隔几日给成家和的信里谈到同一桩事。〔62〕

结语

《傅雷家书全编》中关于林风眠的记录,以帮助林风眠卖画为主。从1961年1月9日寄出送给梅纽因夫妇的礼物第一幅,1961年9月13日寄出八幅,其中傅聪自己买三幅,另外五幅待售,1963年3月17日寄出送给傅聪的一幅仕女,傅聪处经手共十幅林风眠的作品。〔63〕该文透过傅雷与傅聪家书中林风眠作品事无巨细的买卖过程,感慨在朝不保夕境遇下傅雷的人格魅力,及在计划经济时代个人作品出售的特殊案例。

《傅雷家书全编》最后一封家书发于1966年8月12日,离1966年 9月2日他傅雷夫妇走上不归路仅三周左右的时间。同一天,林风眠家被几十人查抄近二十个小时。〔64〕潘其鎏回忆:“当听到好朋友、翻译文学家傅雷,被音乐学院学生折磨至夫妇双双开煤气自杀(笔者按:上吊误为煤气),林先生悲痛不已,悄悄对我说:‘无论如何你设法去探听一下具体事情的真相,探听傅先生的下落。’当我在傅家的墙外等待,看到两具尸体从傅家抬去火葬场的情况,证实了可靠的噩耗告诉林先生。当他确知老朋友已被迫含冤离开人世,他长声叹息,眼睛里噙着泪水:‘他是一个自尊自爱的正直的人,是受不了这种侮辱的。’”〔65〕两年后(即1968年8月)林风眠也因历史问题拘捕,在牢狱待了四年多(1968年8月—1972年12月)。

1991年7月傅聪赴港举办傅雷纪念音乐会,有意请父亲的挚友林风眠题字,在病榻上已不能够使用毛笔的林风眠闻讯,只能用水笔写下“傅雷纪念音乐会”几个字并签上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这几个字竟成了林风眠的绝笔,随后于8月12日上午10时于香港港安医院病逝,享年92岁。

注释:

〔1〕傅敏《傅雷家书全编》“编后记”,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798页。

〔2〕“我从中国回到波兰后又来到英国,实际上救了我的父亲,使他多活了十年。”苏立群著《傅雷别传》,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242页。

〔3〕中国美术学院 1950—1958年曾更名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

〔4〕《人世几回伤往事——怀念林风眠先生》,《浮想纵横》马国亮著,香港开益出版社1996年9月初版,第120页。

〔5〕宋以朗著,陈晓勤整理《宋家客厅——从钱钟书到张爱玲》“第五章 傅雷”,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128页。

〔6〕林风眠《在第一看守所写的自述》,收录于朱朴主编《林风眠谈艺录》,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07-208页。

〔7〕同〔1〕,第434页。

〔8〕同〔1〕,第435页。

〔9〕朱朴编《林风眠年谱》1960年条目:“1960年开始林风眠的作品陆续被捷克布拉格国立美术馆收藏”,朱朴编《林风眠年谱》收录于《林风眠全集》第五卷,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00页。捷克学者贝米沙《捷克的林风眠作品收藏》提供信息应早于1960年。贝米沙《捷克的林风眠作品收藏》,《林风眠诞辰110周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许江杨桦林主编,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128-135页。

〔10〕同〔1〕,第470页。

〔11〕傅敏编《傅雷译著全编》“第二十六卷 致梅纽因十五通之一”,上海远东出版社2018年版,第349页。

〔12〕同〔11〕,第355页。

〔13〕同〔1〕,第504—505页。

〔14〕同〔6〕,第207—208页。

〔15〕《文物出口鉴定参考标准》是1960年7月12日文化部、对外贸易部发布的文件。文件第五条绘画,第一点、国画规定:“包括名家作品或非名家作品以及不署名的画家的作品,一七九五年以前一律不出口。”

〔16〕同〔1〕,第510页。

〔17〕同〔1〕,第511页。

〔18〕同〔1〕,第515页。

〔19〕同〔1〕,第519页。

〔20〕同〔1〕,第525页。

〔21〕同〔1〕,第537页。

〔22〕同〔1〕,第545页。

〔23〕张桂兴《老舍年谱》,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948-949页。上海档案馆研究员陈正卿《华君武⼒促林⻛眠谢稚柳内蒙⾏》:为此安排,华君武曾亲笔致函上海美协沈柔坚、蔡振华,其中提及:“我与徐平⽻同志商量,拟请林⻛眠、谢稚柳⼆⼈去,⼀切费⽤均由此团负责(粮票⾃给)。林在⼏年来有些冷落,尤希望你们能说动他去。”吴孟庆主编《文苑剪影》,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页。此处感谢徐宗帅老师提供材料。

〔24〕叶圣陶《日记三抄》,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内蒙日记》(1961), 林风眠、谢稚柳参与7月29日-9月2日的前半段内蒙东部之行,第109-164页。

〔25〕徐宗帅《林⻛眠与⽼舍的画痕诗⾳》,刊于2022年8月4日澎湃新闻。“⻛⽼:得赐画如获奇珍!举家狂喜,时时出以示友好!塞上归来,即⼜⼤忙,身体尚好,唯⾎压有时较⾼耳(了)。奉上字⼀帧,⽆可取处,聊表谢忱!匆匆,此致,敬礼!⽼舍⼗⼆⽉⼋⽇。附件赠诗条幅原⽂:林⻛⽼惠存并乞正字,塞上红⼭映碧池,茅亭望断柳丝丝。临⻛莫问秋消息,雁不思归花落迟。 ⾟丑夏游⾚峰之红⼭公园得句林⽼因诗作画以赠如获奇珍书此致谢!⽼舍于⾸都(钤印)半⽇闲 舍予(朱) ⽼舍(⽩)”2009年作者徐宗帅见原件于林风眠的学生潘其鎏处。

〔26〕据马国亮先生回忆,席素华家住茂名路的一个公寓,步行林风眠家不到十分钟。同〔4〕,第123页。

〔27〕同〔1〕,第561页。

〔28〕同〔1〕,第567页。

〔29〕同〔1〕,第583页。

〔30〕同〔1〕,第593页。

〔31〕同〔1〕,第598页。

〔32〕同〔1〕,第646页。

〔33〕同〔1〕,第664页。“最近十天我们都在忙黄宾虹先生的事。人家编的《黄宾虹年谱》《宾虹书简》,稿子叫送在到我处(今年已是第二次了)校订。陈叔通先生坚持要我过目,做最后润色订正。工作很不简单。另外,京津皖沪四处所藏黄老作品近方集中此间,于25日至28日内部观摩,并于28日举行初选,以便于明春(1963年)3、4月间回合浙江藏品在沪举办一全国性的黄老作品展览。我家的60余件(连裱本册页共150 余页)全部送去。我也参加了预选工作。将来全国性的展览会还会在港、澳藏的作品带回国加入。再从展览会中精选百余幅印一大型画册。”

〔34〕同〔1〕,第672页。

〔35〕同〔1〕,第675页。王济远(1893-1975),江苏武进人,祖籍安徽。早年毕业于江苏省第二高等师范学校。抵沪从事艺术活动。1920年与刘海粟等发起西洋画团体“天马会”,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1932年参与“决澜社”活动。1975年逝世于纽约。

〔36〕同〔4〕,第120—121页。

〔37〕同〔10〕,“致成家和八通之六”,第423—424页。

〔38〕柳和清《与林风眠交往的日子》,朱朴主编《纪念林风眠先生诞辰110周年:林风眠研究文选》,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初版。第208页。

〔39〕《申报》,1936年6月6日,第17版。林风眠研究学者彭飞、徐宗帅对林风眠与傅雷的交往都有深入的研究,但有不同的看法。具体见彭飞《林风眠与知音傅雷》,彭飞著《艺史丛考》,河北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一版。徐宗帅《傅雷艺术评论历程初探》(未刊)。

〔40〕徐铸成《“阳谋”亲历记》,“1956年《文汇报》复刊前,我登门造访,我对文化、文艺方面知识浅薄,而深知傅雷同志是这方面的专家,见识博而广,我希望他多予指教和帮助。那时的傅先生,和几年前已判若两人,他参加了作协主席团,并在上海市政协学习小组组长。对《文汇报》的副刊及所订方针,他极表赞同,除积极为我设想外,还推荐林风眠、沈知白先生及钱钟书、杨绛伉俪,力举这几位是我国文学、艺术界的真正行家,希望我多向他们组稿。”徐铸成著《徐铸成回忆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初版。第397-398页。

〔41〕郑重著《画未了:林风眠传》,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21—227页。

〔42〕柳和清《与林风眠交往的日子里》,收录于朱朴主编《纪念林风眠诞辰110周年林风眠研究文选》,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216页。

〔43〕潘其鎏《侨居异国忆恩师——林风眠辞世八周年祭》,收录于朱朴主编《纪念林风眠诞辰110周年林风眠研究文选》,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1版。第258页。

〔44〕同〔1〕,第511页。

〔45〕同〔11〕,“1961年7月31日晚与刘抗书”,第45页。

〔46〕黎朗《一代大师风范—忆30年前的往事》,郑朝编《林风眠研究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5年第一版。第435-436页。

〔47〕同〔1〕,第665页。

〔48〕李松《历史的错位》,郑朝选编《林风眠研究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5年第一版。第141页。

〔49〕李松《历史的错位》,郑朝选编《林风眠研究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5年第一版。第141页。

〔50〕1961年米谷在北京看了上海花鸟画展览会后,应中国美术家协会之邀,撰写《我爱林风眠的画》,刊登在《美术》1961年第5期。“‘上海花鸟画展’在上海展出后,又来北京展出,《美术》要组织文章给予好评,但无人肯写,怕政治气候一变要挨批,最后《美术》杂志要丁永道编辑找人来写,丁找了米谷(米谷很欣赏林风眠的画),米谷也不肯定,丁永道编辑反复劝说,说明是美协领导要对林风眠表示敬意,米谷才答应写。”引自李朝霞《新中国的美术观及其话语实践——以《美术》(1950-1966)为中心》,第五章《话语的“敞开”与“遮蔽”》,第二节《削弱个体性话语:对林风眠作品的讨论》。李朝霞《新中国的美术观及其话语实践——以《美术》(1950-1966)为中心》,吉林美术出版社2013年初版,第186页。

〔51〕王朝闻《林风眠》,收录于郑朝、金尚义编《林风眠论》,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第12页。“1964年第4期《美术》发表石崇明《为什么陶醉—对<我爱林风眠的画>一文的意见》,按语云:‘本刊1961年第5期发表的《我爱林风眠的画》一文是错误的。这篇文章的发表,我们有责任。文章发表后,曾经引起读者的不满和指责,我们没有及时组织讨论,也是不对。现在将石崇明同志的来稿先在本刊发表,我们没有及时组织讨论,也是不对的。现在将石崇明同志的来稿先在本刊发表,我们认为这篇文章的基本看法是正确的。如果有不同意意见可以展开讨论。’ ……这篇文章的出台真实情况是:由于政治气候的变化,《美术》杂志要跟随风向,批评林风眠,米谷因赞扬了林风眠,自然在批评之列,但批米谷的文章始终约不到,最后由蔡若虹化名‘石崇明’完成。” 李朝霞《新中国的美术观及其话语实践——以《美术》(1950-1966)为中心》,吉林美术出版社2013年初版,第187页。

〔52〕“我出身在一个风景异常美的山区乡村里。小时候,有一种习惯,常去湍急溪流旁、山谷里、树林中漫步、玩耍,大自然赐予我的这种美好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我心灵深处。现在我已年逾花甲,也有四十来年没有机会回家乡了,但我常会回忆及家乡的树、家乡的岩石,以及铺砌在小溪底下的圆滑的鹅卵石、空中漂浮的云、植物的气息、流水的絮语;这一切对我来说,直到今天还栩栩如生。这些回忆,尽管事隔半个多世纪了,但仍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唤起新的模样,和新的形象。我在杭州西湖边生活了10年;然而在那些年里,竟一次也没有画过西湖。但在离开西湖之后,西湖的各种面貌却自然而然地突然出现在我的笔下,抗日战争期间,我跑遍了华西南,对我来说,这些回忆也都成为创作的素材。也许我正是一个从记忆中吸取创作灵感的画家。”《与傅雷谈艺(1963)》,收录于谷流、彭飞编《林风眠谈艺录》,河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209页。朱朴编《林风眠年谱》,收录于《林风眠全集》第五卷,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10—211页。

〔53〕朱朴编《林风眠年谱》,朱朴编著《林风眠全集》第五卷,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页。1964年(65岁),“中共中央对外文委为林风眠在香港举行的林风眠绘画展览会,大获成功,颇受港澳同胞及海外人士赞赏。”“中共中央对外文委”不见出处,尚待材料夯实。1964年3月10日(香港)《大公报》第3版报道《名画家林风眠近作在港展览,十四(日)起在大会堂举行》预告开始的连续报道,还有香港其他报纸的消息,基本可以了解这次林风眠展港的盛况。感谢彭飞提供材料!

〔54〕同〔11〕,“致成家和八通之四”,第416页。

〔55〕“在杭州这段时间,林风眠虽然基本是闭门谢客,可还是常同傅雷、无名氏、赵无极、苏天赐相互探讨艺事,有时艺术界对林风眠的追随者像黄永玉,也来登门拜访。”刘世敏著《林风眠:中国现代美术教育和现代绘画的奠基人》,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70页。郑重《画未了:林风眠传》(中华书局2016年版)无1949年前傅雷就与林风眠交往的记录。“1954年上海市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召开,林风眠应邀出席,并当选为上海市第一届政协委员。后来,傅雷也参加了政协活动。林风眠和傅雷又见面了。”(郑重《画未了:林风眠传》第221页)这里有“又”,但之前何时不确切。

〔56〕林风眠《致潘其鎏》,收录于林风眠著《林风眠长短录》,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01页。

〔57〕陈慧津整理《林风眠台北答客问》,《雄狮美术》1989年第11期。转引朱朴编《林风眠年谱》,收录于《林风眠全集》第五卷,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90页。

〔58〕1961年2月20日刘海粟致刘抗函,王欣、季晓蕙编《刘海粟刘抗师友书信录》,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一版。第58页。

〔59〕同〔1〕,第581页。

〔60〕同〔1〕,第582页。

〔61〕同〔1〕,第744-745页。

〔62〕同〔54〕。

〔63〕1978年1月31日(香港)《华侨日报》第8版第4页刊载《金东方《傅聪说:“林风眠先生的画……”》。其中《傅聪说:“林风眠先生的画……”》中:“林风眠先生给我爸爸的画都赠了给我”,傅聪说:“我把它们挂在伦敦家里。所有来我家的外国客人见了林先生的画,都赞叹得了不得。我很是得意。他老人家现在好吗?还画画吗?”这话是他前年问我的,当时林老还没有来香港,我只得如实告诉他:“林风眠先生完全不画画了。身体也不好。”此语出自采访者转述,意在外国客人推崇林风眠的画,《傅雷家书全编》中详细记录了林风眠作品在傅雷手头怎么寄给傅聪的,“林风眠先生给我爸爸的画都赠了给我”,应该与事实有出入。

〔64〕朱朴编《林风眠年谱》,收于《林风眠全集》第五卷,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版,第216页。

〔65〕同〔43〕,第2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