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溱:别马老,在一个春天的夜晚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敢去想象,马识途先生是真的离开我们了!我还想着马老能去看今年的桃花,想着暑期马老亲临在北京举办的110岁书法展,想着明年继续接111岁的“福”……不曾想,时间为马老的生命按上了暂停键。
3月28日19点25分,一个春天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和煦。看到信息,知道马老的离去,我马上赶到殡仪馆。我静静地站在马老的灵柩前,望着马老慈祥的面颜,紧闭着双眼,像是在安睡。格门外间,挤满了记者,里面十分宁静。我注视着马老,眼睛模糊了,我仿佛看见他在微笑。
4月4日7点45分,我抵达马老家,今天要给马老做最后的道别。我一进屋,看到马老的家人正在给每一个到达的人发黑布或白布,戴于左胳膊上。我戴上了白布,才知道白布是至亲,我说那我要不换成黑布。马老家人说:“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家人,你就戴这个。”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马老和马老的家人早已经成为我的亲人。
9点19分,我们抵达殡仪馆,在那冰棺里,我再次见到了马老。这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往下流,因为我知道,今天是最后的告别。我看着每一个走进灵堂再走出来的人,眼里都饱含着泪水,这是对马老的不舍。我想,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段和马老的交往。2005年,我刚到诗婢家工作,他还住在指挥街。因为美术馆工作的原因,我时不时要去他家拿作品。我每次去,马老都会立马起身,笑盈盈地打招呼。等我要离开时,他还要站起来送别。也许,这是老一辈文人恪守的文人风骨。从书法义展到马识途文学奖,大家都知道我和马老比较熟悉,想请马老题写书法的朋友都纷纷联系我,近几年,马老在105岁为新都二中题写校训“讲求实学 造就通才”,108岁为川大附小题写校训“明德明道 至善至美”等,从这些我们都可以看出,马老始终以人民为本,关注着青少年教育。
2020年7月,我们在筹备《寻找诗婢家》的书籍出版一事,觉得书名由马老题写最为合适。随后,我给万梅老师打了电话,讲明缘由。我想到马老年龄大了,还特意提到,简单写,哪怕是签字笔都行。让我没想到的是,马老很快用毛笔写了,还先后用汉隶和行书写了好几个版本。我去取字的时候,只见马老精神矍铄。万梅老师还告诉我说:“近期父亲自创了一套拳法,每天早晨打拳健身,状态很好。”7月2日下午,《寻找诗婢家》书籍出版签约仪式刚结束,我就收到万梅老师发来信息:“小赵,马老宣布封笔,还写了封笔告白,给你们写的字估计是他最后写的了。”还让我先别给媒体说,我很震惊,但也能理解。没过一两日,各方媒体都报道了马老封笔的消息。随后的日子,我会时不时地去马老家,有时候见他拿着放大镜在看书,有时候见他拿着笔在修改些什么。我问万梅老师:“马老在写啥呢?”万梅老师说:“在研究甲骨文呢,准备出书。”我说:“马老不是封笔了吗?”万梅老师说:“封得了啥子嘛,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想写的没写,每天精神劲足着呢!”看来,我们都被马老幽默了一把。
马老为人随和,但做起事来,却是十分严谨。我记得“魂系中华”展览时,他特意写了很多新作,以表达敬党之心。出书之际,有几处出入,我便拿着作品来找马老。马老一看作品,对有个别掉字的说:“我还是年龄大咯,你看字都写掉了,我眼睛也看不怎么清楚了,把放大镜拿给我,我再看看。”看完之后,便提笔进行修改,还说:“要么这幅不要了吧,我都写错了。”我回复:“马老,您这么大年龄写的作品,已经非常不错,掉字的旁边补上就是,而且又多了107岁的笔迹,岂不是更有意思。”马老听后,便乐呵呵地在旁边题起字来。
我们从马老105岁时开始复制福字,之后每到跨年,我都会给马万梅老师打去电话,请马老题写福字。之前的时候,马老会欣然题写,到了2023年时,马老便不怎么想动笔了。但经不住我多次打电话,还是在109岁、110岁都写了福。我最后一次见马老,是在今年的2月4日,受朋友所托,他想要一张马老的复制福,我就想着请马老签名。我去时,大中小版本各拿了10张左右,马老一口气帮我签完,不曾想这竟成了绝笔。
马老的一生,始终坚持学习。我还记得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樊站长坐我旁边,他回忆起今年1月去见马老时问马老“什么最重要?”马老思索了很久,在小白板上写下了“读书”。读书贯穿着马老的整个生命,以至于在马老经历九死一生,经历两次患癌,经历十年沧桑等,他都能初心不改。我还记得有几次陪人去见马老,只要一问到对年轻人要说什么时,马老总是会说:“人要真正地读书,真正地学习,真正地思考,真正地创造。”
回首和马老的交往点滴,有太多的感动。如今,虽然马老已安详地离开我们,但其不管是为革命出生入死,还是为了让更多的革命事迹被大家知晓而坚持文学创作,抑或是为了寒门学子以书法立心设立奖学金……他都把为祖国奉献作为自己的人生灯塔,他的精神将永放光芒,他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新文艺群体专委会副秘书长、成都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成都诗婢家美术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