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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和他的儿女
来源:北京晚报 | 钟桂松  2024年05月27日08:18

这世上做父母的,对儿女总是千般关心、百般呵护,与此同时也希望他们出人头地、有所作为。虽然艺术大师丰子恺对儿女十分宠爱,但更希望他们成为有文化修养、有生活情趣的堂堂正正的人。

丰子恺对儿童非常崇拜,他曾说:“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够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丰子恺之所以这么说,与他对儿女的爱有很大关系。他育有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在和儿女朝夕相处的过程中,真切体味到他们内心的纯洁、思想的无邪、性情的真挚。

丰子恺早年创作的那些儿童漫画,大都以儿女的生活为原型,熟悉丰子恺家庭生活的人可以对号入座。如《花生米不满足》的原型是丰奇伟,可惜丰奇伟在四岁时去世了。《取苹果》的原型是丰华瞻,《十二岁与五岁》的原型是丰陈宝和丰元草,《小梦》的原型是丰新枚,《纳凉》的原型是丰陈宝和丰华瞻。一次,丰子恺带丰陈宝和丰华瞻去江湾观摩通车典礼,回家后,两个孩子学着火车站售票员的样子玩游戏,丰子恺立刻把他们游戏的场景画出来,即《买票》。还有一次,丰华瞻套上父亲的西装背心,一副小大人模样,不久,《穿了爸爸的衣服》便在丰子恺的笔下诞生。

丰子恺画过一幅《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当时,丰陈宝把自己的鞋子给凳子穿上了,丰子恺的夫人徐力民见状赶忙阻止,丰子恺却向夫人连连摇手,让她不要干扰女儿的兴致,自己又拿起笔速写,一幅经典作品就此诞生。后来丰陈宝回忆道:“妈妈为我洗好脚,穿好袜子,让我自己去穿鞋子,鞋子在凳脚边。我看到凳子光着四只脚怪难看的,便把自己的鞋子给它穿上,又把妹妹的一双新鞋也给凳子穿了,站起身来一看,真有趣!不由得叫起来:‘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这一叫,惊动了妈妈,她边喊边跑过来:‘软软的新鞋给你弄脏了!呀!你怎么没穿鞋子站在地上?龌龊了袜子!’”

对儿女的调皮举动,丰子恺多抱有欣赏的态度。孩子拿“美孚灯”测算火苗的大小,把钢笔水挤在书上、把牙膏挤出来、把手伸到痰盂里一探究竟……这组“研究”意味浓厚的漫画,便是真实的写照。各种各样在大人看来不能玩的游戏,以至于孩子间的拌嘴吵架、休息日的横枪竖棒闹翻天,都成了丰子恺的漫画主题,足见他的忍耐和宽容。

丰子恺儿女成长的关键阶段,正逢中国社会最不太平的一个时期。其实连丰子恺自己的生活也动荡不安,为了生计,他在上海、绍兴、嘉兴、石门湾之间奔波,直到1933年缘缘堂落成,他才过上安定、自由的生活。有时候丰子恺去外地办事,回家时,看见孩子们在门口等候,听见“爸爸回来了”的叫喊声在缘缘堂响起,身心便彻底放松下来。到了春天,丰子恺带孩子们去田野看油菜花,再捉几尾蝌蚪回家,养在水盆里,大家能围着看半天。夏天的午后,尽管室外有阳光炙烤,室内却很凉快,货郎担在缘缘堂门外的小路上拉着长调喊“水蜜桃——香瓜——”或“卖西瓜——卖香瓜——”,丰子恺悄悄出门买个西瓜,回来喊一声:“吃西瓜了!”孩子们就从各处跑来,围着桌子吃西瓜。孩子们一边吃西瓜,一边听丰子恺讲音乐故事。

丰子恺对学校缺乏爱的教育不满意,认为这会限制孩子的思维发展,使他们丧失艺术想象力,所以当儿女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学校,他就自己教或者请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丰陈宝上小学时,总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经了解,原来是这所学校存在体罚现象,犯错误要“立壁角”、打手心、“罚一个铜板买笤帚”,丰子恺得知此事后,叫丰陈宝不要去学校了,先在家学习。

丰子恺寓居嘉兴时,请嘉兴的鲍慧和先生来家里上课。据丰陈宝回忆,数学课和常识课是鲍慧和先生教的,国文课是丰子恺自己教的,他选了夏丏尊的《爱的教育》作为教材:“父亲选中《爱的教育》作为教材,是因为它的内容丰富、故事有趣,而且文章好。有的章节,译文特别精湛洗练,父亲会要求我们背诵。我们总是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在把门板搁在门槛上作跷跷板玩儿时,大家一边玩儿一边齐声背诵,好像唱歌一样。”

丰陈宝小学毕业后,由于崇德县城(现崇福镇)没有中学,读中学要到杭州、嘉兴或湖州,丰子恺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外地读书,就让她在家里自学一年,等妹妹小学毕业了再一起去杭州。丰子恺不仅关心女儿的学业,还十分注意女儿的学习情绪,他教丰陈宝弹风琴时,丰陈宝必须弹得滚瓜烂熟了才能学新课,而且注意力要高度集中。一次,丰子恺上完音乐课,告诉丰陈宝门外有一只兔子死了,丰陈宝非常喜欢那只兔子,眼泪马上流下来,埋怨起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丰子恺说:“如果早点告诉你,会影响你的情绪,今天的音乐课就上不好了。”后来,丰子恺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考上了杭州的中学。因丰宁馨查出肺弱,省立中学不肯录取,她只好读市立中学;为了和妹妹在一起读书,丰陈宝也到市立中学就读。丰宛音考取了杭州私立行素女子中学,丰华瞻考取了杭州宗文中学。初抵杭州,他们还不大适应,心里总想着缘缘堂那其乐融融、满是书香的生活。

其实,丰子恺也放心不下在杭州读书的儿女。一次他要去上海办事,特地提前出发,星期六从石门湾到杭州,星期日带孩子们到西湖边游玩,还给他们买了点心和糖果。下午准备赴上海时,丰陈宝流泪了,她舍不得父亲离开,丰子恺也于心不忍,决定再陪他们在杭州玩一天。后来,丰子恺干脆在杭州租了屋子陪伴儿女,到寒暑假才回石门湾的缘缘堂。

1937年11月,丰子恺带领全家老小十多口人,开始了长达九年的逃难生活。这期间,他除了在桂林师范学校担任国文课和图画课教师,还到浙江大学师范学院担任副教授,到重庆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担任教务长。逃难途中,丰子恺的儿女渐渐长大,相继考入中学、大学,所以丰子恺又开始考虑如何利用家庭文化使他们健康成长。在遵义的罗庄暂居时,他进城买了五块钱的零食,等星期天晚上所有人在家里聚齐,一边吃零食,一边开展文化活动。有时候是丰子恺出题,其他人来背诵诗词;有时候是丰子恺讲故事,其他人以此为题作文,家里洋溢着求知、向上的氛围。一开始,丰子恺将这项活动称为“五元会”,用石门湾土话叫“和谐会”,后来物价上涨,十块钱开一次,他便改称“慈贤会”了。

到重庆后,除了小儿子丰新枚,其他儿女都上大学了,丰子恺又组织起“鸰原诗社”,“鸰原”是兄弟的代称。鸰原诗社经常开展文化活动,有时候是丰子恺出上联,其他人来对下联;有时候是丰子恺出题,其他人据此作诗、填词,并且定期把作品装订成册,互相品评。丰子恺以自己独特的人格力量温暖儿女的成长,儿女也没有辜负父亲的良苦用心,均大学毕业、学有所成,在工作岗位上为社会做贡献。

当儿女各自成家,丰子恺对孙辈也是如此,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感受到人格的力量,感受到文化的力量,给他们树立一个认认真真做人的榜样。丰子恺的外孙杨子耘说:“外公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不是漫画和文章,而是做人,认认真真做人。”丰子恺的“日月楼”成了孙辈玩乐的天堂,尽管晚年不再搞“和谐会”“慈贤会”,但每逢寒暑假,“日月楼”里都流淌着欢声笑语,尤其是大年三十,据杨子耘回忆:“大人小孩一起做各种游戏,如猜谜、唱戏、朗诵、唱歌等。最让人激动的还是互送‘除夜福物’,人人都想抽到外公的‘除夜福物’,因为外公每年准备的都是最好、最特别的。记得有一年,外公用报纸包了一个特大的礼物,大家猜不出是什么,最后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把扫帚,所有人都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