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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朋友圈”
来源:北京晚报 | 李劭南  2024年06月06日08:12

老舍先生平易近人,爱结交各行各业的朋友,有政治精英、学界名流,也有贩夫走卒、寻常百姓,可以说五行八作,没有老舍不交的朋友。

在他的“朋友圈”中,既能看到周恩来、郭沫若、茅盾、巴金、郑振铎、许地山、赵家璧,也能看到有齐白石、梅兰芳、郝寿臣、焦菊隐,还能看到朱家溍、金受申、于是之……

从这个“朋友圈”中,能看到老舍先生多元的兴趣和广泛的人脉关系,也能体察到他的性情与志趣。本文介绍几位跟他互动频繁的人物。

一生挚友:罗常培

罗常培,1899年8月9日出生于北京,字莘田,号恬庵,笔名贾尹耕,斋名未济斋,满族。他是语言学家,语言教育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生前是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

罗常培是老舍的小学同学。老舍记得很清楚,自己从私塾转入学堂,编入初小三年级,与罗常培同班。他们的学校是西直门大街路南的两等小学堂。小学毕业后,虽然两人的人生轨迹并不相同,但罗常培自1921年北京大学毕业后,不管是做天津南开中学国文教员,还是任京师第一中学国文教师、总务长、代理校长,他一直跟老舍都还有交集。

老舍与罗常培既是发小,又是志同道合的挚友。老舍这样回忆他们的交往:

在同学中,他给我的印象最深,他品学兼优。而且长长的发辫垂在肩前;别人的辫子都垂在背后。虽然也吵过嘴,可是我们的感情始终很好。下午放学后,我们每每一同到小茶馆去听评讲《小五义》或《施公案》。出钱总是他替我付。我家里穷,我的手里没有零钱。

不久,这个小学堂改办女学。我就转入南草厂的第十四小学,莘田转到报子胡同第四小学。我们不大见面了。到入中学的时候,我们俩都考入了祖家街的第三中学,他比我小一岁,而级次高一班。他常常跃级,因为他既聪明,又肯用功。他的每门功课都很好,不像我那样对喜爱的就多用点心,不喜爱的就不大注意。在“三中”没有好久,我即考入北京师范,为的是师范学校既免收学膳费,又供给制服与书籍。从此,我与莘田又不常见了。

师范毕业后,我即去办小学,莘田一方面在参议院作速记员,一方面在北大读书。这就更难相见了。我们虽不大见面,但未相忘。此后许多年月中都是如此,忽聚忽散,而始终彼此关切。直到解放后,我们才又都回到北京,常常见面,高高兴兴地谈心道故。

……

记得在抗日战争中,我在北碚,莘田由昆明来访,我就去卖了一身旧衣裳,好请他吃一顿小饭馆儿。可是,他正闹肠胃病,吃不下去。于是,相视苦笑者久之。

罗常培在治学与为人上,都很严格,学生们也都敬爱他。他不但要求自己把学生教明白,而且要求把他们教通了,能够去独当一面,独立思考。罗常培做事认真负责,哪怕是一封普通的信,一张字条,也要写得字正文清,一丝不苟。

学者朋友:朱家溍

朱家溍,字季黄,浙江萧山人,生于1914年。他从小在北京长大。其父朱翼庵,名文钧,1902年作为中国第一批公费留学生就读英国牛津大学经济系,毕业归国后出任财政部盐务署署长。由于家学渊源,所以对中国的古籍碑帖有较多的了解,早在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初,朱翼庵即被聘为专门委员。书香门第的朱家除了四壁图书外,也陆续收藏了很多各类文物。朱家溍从小就耳濡目染,对这方面非常了解。

朱家溍这样回忆自己与老舍先生见面的场景:

《茶馆》重演了,很自然的想起老舍先生。我在学生时代就非常爱读老舍先生的小说,并且在同学之间常常喜欢用“老张”“赵子曰”“马裤先生”等人的语汇来形容某些人和事。解放后在文联座谈会上认识了这位老前辈,于是成为朋友,每次见面总爱谈老北京的风土人情。

根据朱家溍的回忆文章,可以知道当时他们交往的诸多细节。

有一次看完《茶馆》,朱家溍对老舍送上祝福:“《茶馆》,真好”。

老舍不放过朱家溍:“好!难道就没有一点褒贬吗?你比我岁数小得多,可是老北京的陈谷子、烂芝麻知道的并不少,你瞧还得添点什么作料儿?”

朱家溍说:“作料儿,倒没什么可添的,剧本最好能作一点小修改。就是那个太监,应该在情节里规定他是被放出的、不当差的太监,就符合历史背景了。因为清代制度对于太监不论上至总管,下至无品级太监,除被差遣到某些官员家里赏赐物品一类的差事之外,一概不准出去,如果有太监到戏馆茶馆闲逛,步军统领衙门会立即锁拿交内务府慎刑司治罪的。所以正在当差的太监绝不可能上茶馆。但到一定的年限也有放出的制度,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不愿意回家或无家可归的则安置他们到田庄。在城里有北长街的万寿寺(注——全名万寿兴隆寺,非海淀区万寿寺),鼓楼东的宏恩观都是给太监养老的庙宇,像这种住庙的太监是可以上茶馆的,只要把剧本里说这个太监昨天正在伺候太后的几句台词改为‘侍候过太后,如今享清福’就可以了。”

老舍听完频频点头:“有理,有理。这点改起来不费什么,还有哪?也说说我听听。”

朱家溍进一步说:“这出戏里两个兵说山东话,说明这出戏的演法要借助方言来渲染角色形象,我觉得这个太监按说得讲京南话。因为清代的太监都是京南任丘、河间、肃宁、衡水等县的人,他们都不会说北京话,说北京话也带很重的乡音,所以像茶馆剧中的太监说那样干脆流利的北京话是没有的。”

关于剧本台词,朱家溍以一个老北京的身份,与老舍进行了具体的交流,比如,他认为“王掌柜”一词在戏里出现多次,按照老北京习惯,常四爷,松二爷等熟主顾,对王利发当面的称呼应叫“掌柜的”,以不带姓最为合适。

第二幕里,松二爷的台词是“王掌柜,你好?太太好?少爷好?生意好?”朱家溍认为可改为:“掌柜的,您好?内掌柜的好?少掌柜的好?买卖好?”因为在从前,老北京都是这么说的。

事业好伙伴:赵家璧

老舍和赵家璧是好朋友,也是事业上的好伙伴。

1946年3月老舍赴美讲学前夕,路过上海,他专门把赵家璧找来,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这次谈话确定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赵家璧在1985年写的回忆录《老舍和我》中,记述了1946年2月19日老舍在王景康家中对赵家璧说的一番话:

家璧,你目前的处境,我从各方面都了解到了。你办出版社的态度一向是认真负责的。“良友”的名誉卓著从30年代起直至现在,文艺界朋友都知道你曾出了不少力,做出过贡献。但是事业主要靠人去做,牌子仅起小小的作用。现在“良友”既然有人作梗办不下去了,我们两个人来合办一个新的……我到了美国,可能会拿到一点钱,如果有多,我就给你汇些美金来。你自己也去想法凑一点钱,这个出版社,除了出《老舍全集》外,其他仍然按你过去经营“良友”的办法多出好书,要为作家好好服务。

1946年10月后,老舍陆续从美国汇来了他所得到的部分版税,总计约2000美元。赵家璧为了取信于他,用有限责任公司名义去登记公司,取名“晨光出版公司”。

老舍和赵家璧商量好,晨光出版公司的首要任务是出《老舍全集》。其次,同时出版其他当代作家的原创作品。再次,出版翻译作品系列,定出选题请大翻译家来翻译,向读者介绍外国的优秀文学作品。

赵家璧是出版界的老手,这些任务后来都一一实现了,包括老舍自己的《四世同堂》(分三部出版:《惶惑》《偷生》《饥荒》)、巴金的《第四病室》《憩园》、钱锺书的《围城》等等,后来“晨光文学丛书”三十九种,以及“晨光外国文学丛书”“美国文学丛书”系列和一大批美术书刊,包括《新中国木刻选》等在内都问世了,这些书的装帧都很漂亮,有自己的风格,颇受读者喜爱和欢迎。“晨光”最终在当时的出版园地里成长为一棵大树,影响相当深远。

学生兼同事:金受申

金受申1906年出生,比老舍小7岁,是著名的曲艺史家,民间文艺家,民俗学家,是老北京掌故的“活字典”。金受申是北京人,满族,生于满族镶黄旗家庭,6岁丧父,10岁丧母,家道衰落,由叔父抚养。17岁在北京市立第一中学读书时即为报刊撰稿,以稿酬弥补生活和购书之用。

金受申上的小学叫“京师第十七国民及高等小学校”,当时的校长就是舒庆春,所以金受申一辈子都称老舍为“舒先生”,即使后来他们成了同事,依然这么叫。后来还管胡絜青先生叫“舒师母”。

小学之后,金受申升入北京市第一中学,校长是罗常培(莘田),罗先生约老舍先生去一中教国文,于是老舍又成了金受申中学时代的老师。

1953年,老舍费了很大的周折,把他调进了北京市文联,并说:这可是个顶有用的人!金受申在北京市文联工作,直至1968年病逝。

金受申是北京民俗掌故专家,北京犄角旮旯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后来金受申在工作之余,写了一本《北京话语汇》,把《红楼梦》《骆驼祥子》里的北京话当作词例都编入到里面去了,让人一看就明白。1964年再版时,还请老舍作序,成了一部畅销书。

就在出版《北京话语汇》之际,老舍开始写《正红旗下》。因为《正红旗下》写的是满族人的事,他需要金受申在民俗掌故方面为他把关。

老舍先生写东西喜欢朗诵。每写几段,必约几个好友相聚,香片茶伺候。然后,进房去取稿子,坐下来开始朗诵。写话剧的时候,老舍先生的朗诵对象是“人艺”“青艺”“儿艺”三大话剧院的导演和演员们。写《正红旗下》时,朗诵对象是他的作家朋友们,听得最多的,便是金受申。他把金受申当成自己的民俗顾问。常常是只朗诵给他一个人听。念完了,两个人久久地讨论,聊起来没完。

发小:卢嵩庵

卢嵩庵原名荣林,字松安。他是老舍在北京师范读书时的同学,毕业后,卢嵩庵在北师附小任教。他还与任小学校长的老舍一起帮助刘寿绵行善放赈,办贫儿学校等,投身慈善事业。

抗战中,卢嵩庵困留北平。在此期间,他对老舍的母亲予以照顾,在老人家过世后又帮助安葬。1943年支持女儿甘英(前北京市委书记刘仁夫人)参加革命,积极配合地下党组织的活动,为迎接北平和平解放做了大量工作。1950年春,正是他介绍老舍购买了丰富胡同19号住宅(即今天的“老舍纪念馆”)。1955年,他带领工人完成辽金1万多方石经的拓本,著有《房山石经整理记录》(手稿)。1958年在修建北京西山灵光寺佛牙塔时留下《督建佛牙塔日志》(手稿)。卢嵩庵藏书万卷,尤以易学藏书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