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丝》上的《谈虎集》广告应为周作人佚文
《谈虎集》封面
《语丝》上的《谈虎集》广告原文
近期漱渝师翻阅《语丝》杂志,为写文章他悉心苦读原刊。发现《语丝》杂志上有介绍周作人《谈虎集》出版的广告,他认为该广告应该是周作人自己所写。嘱我复查一下然后写一篇文章,漱渝师是我的学术研究前辈,对于他的教示不敢怠慢,于是乎即刻搬书找杂志翻阅查证,发现正如他所言此文并没有收录到任何周作人的文集里面去。经反复比对我们认为这篇广告应出自周作人之手,是周作人的一篇佚文。
一、关于《语丝》的广告
《语丝》杂志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在北京创刊,由孙伏园负责编辑,但细看杂志实际的主编应该是周作人,因为许多的回信和编后按语都出自他的手笔;一九二七年十月被军阀张作霖政府查封,后移至上海开始由鲁迅主编,改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发行。在同年十二月十七日出版的第四卷第一期的封二上刊有两则《启事》:
《启事一》写道:
本刊开张以来已历三年货真价实,四远驰名。为答报主顾诸君盛意起见,特自四卷一号起,扩充内容,改良形式,纸张印刷,力求美观,价目亦略加提高,改定如左:零售(门售六分,外阜七分连邮);订阅(半年一元五角全年二元八角,国外半年加邮八角全年一元五);注意(凡已订阅及在阴历年内订阅者概不加价)。
《启事二》写道:
本刊因在北京出版有困难,以后委托上海北新书局发行;又因北京北新书局所存《语丝》订户清册业被封锁,请以前定阅本刊诸君,将订单及通讯地址寄交上海新闸路仁济里北新书局以便续寄,外阜投稿,在社址未定之前,暂请寄交上海北新书局收转,又一四一以后,一五四以前各期《语丝》,亦一时难以取出,凡有漏寄者,待重印后补寄。
《语丝》杂志转沪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先由鲁迅主编,后由柔石、李小峰主编。老板李小峰经营有道或者是沾染了上海的商业气息,杂志从一接手便开始刊载广告,这是以前所没有的;最初的广告基本上还是图书出版广告,大部分印在杂志的封二或目录后面的空白页上,后来图书广告稍多了起来,有时在插页和文章后面也出现了广告。
二、关于《语丝》上的周作人散文集出版广告
《语丝》杂志自一九二七年十二月至次年三月,出现周作人的书籍广告共有十次。即:
四卷一期的《周作人先生著的散文集》(1、《自己的园地》2、《雨天的书》3、《泽泻集》);
四卷二期的《〈谈虎集〉周作人著,不日出版》;
四卷三期的《〈谈虎集〉周作人著,不日出版》;
四卷五期的《〈谈虎集〉周作人著,杂感集,上册出版,实价九角》;
四卷六期的《再版〈狂言十番〉周作人译,实价七角》;
四卷七期的《〈谈虎集〉(上卷)周作人著,实价九角,出版了!!》;
四卷八期的《〈谈虎集〉(上卷)周作人著,实价九角,出版了!!》;
四卷九期的《周作人先生著的散文集》(1、《自己的园地》2、《雨天的书》3、《泽泻集》);
四卷十期的《〈谈虎集〉(上、下卷)周作人著,每卷九角,出版了!!》;
四卷十一期的《〈谈虎集〉(上、下卷)周作人著,每卷九角,出版了!!》;
四卷十二期的《〈谈虎集〉(上、下卷)周作人著,每卷九角,出版了!!》等等。其中《谈虎集》广告刊载八次,《周作人先生著的散文集》广告刊载两次。
鲁迅对于杂志刊登广告自有他的不同看法,但是李小峰在登广告的同时也经常刊登鲁迅的书籍出版广告。如在四卷一期上就刊有《鲁迅先生著译各书》,介绍了上海北新书局有售的鲁迅十一种著译,这个广告反复刊登多次,也是他的一种商业运作。当然其他作家的北新版图书广告也是时常插进杂志,使得《语丝》看起来热热闹闹。
周作人的《谈虎集》分为上下两卷,《谈虎集》上卷于一九二八年一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收一九一九年三月至一九二七年十月所写有关社会评论方面的文章共七十六篇,序文一篇。《谈虎集》下卷于一九二八年二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收一九二一年九月至一九二七年十二月所写有关社会评论方面的文章共五十六篇,后记一篇。
《谈虎集》的广告,第一次是在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廿四日出版的《语丝》四卷二期上刊载的。当时是书的一个总体的介绍,该书还在排版过程中,并没有分为上下册,所以广告标题为:“《〈谈虎集〉周作人著,不日出版》”,这个广告共刊登了两次。到了一九二八年一月廿八日,《谈虎集》有了实在的信息,因为该书文字太多,改为分上下两册出版,这时上册已经印出来了,所以有了又一个新的广告题目,为:“《〈谈虎集〉周作人著,杂感集,上册出版,实价九角》”。为了宣传又刊登了几次这样题目的广告:“《〈谈虎集〉(上卷)周作人著,实价九角,出版了!!》”。到了一九二八年三月,《谈虎集》下册也印出来了,所以在《语丝》的第四卷十期广告的题目也改成了:“《〈谈虎集〉(上、下卷)周作人著,每卷九角,出版了!!》”,这最后的一个广告共刊登了三次。
以上就是《谈虎集》广告印行登载的全部情况。
三、为什么说《谈虎集》广告是周作人所写?
看《谈虎集》的广告,虽然前后共刊载了八次,但内容则是完全一样的。广告全文如下:
岂明老人平生无他长,但也并不是绝对没有一点长处;他知道自己无他长,这就是他的唯一的长处。他从前也有过一个时候,挂过文士的招牌。但是不久便明白了,慌忙地把这些招牌之类都收了起来。现在他的欲望是很简单的,只想对于人世的各种事情多知道一点,多了解一些罢了。牌子虽没有了,脾气总还是有的,听见看见有些事情,有时便不免根据了常识来评论几句,结果积下了二百多篇的小文章。既没有政治的野心,也没有恋爱的野心,既不是学问,也不是文艺,这些文章真是无精打采,无忌讳,又空疏,又平庸,然而这却是平凡的作者的真相,似乎比说大话扯大诳还有意思些。现在从这里边选取一百三十篇,编成一册,名曰《谈虎集》,卖给诸位看看。和名人们打架的文章都不收入,所以不足备文坛的掌故,不过倘若读者并没有研究或赏鉴艺术的奢望,只是想听听作者平凡的谈话,老实的感想,那么这一册书也可以买,总不会使诸位过于失望的。
鲁迅在《我与语丝的始终》一文中,谈及广告时这样写道:“《语丝》初办的时候,对于广告的选择是极严的,虽是新书,倘社员以为不是好书,也不给登载。因为是同人杂志,所以撰稿者也可行使这样的职权。”鲁迅到了上海虽是《语丝》的主编,周作人的图书广告当然不会由他来写,李小峰对于周作人的新书不一定全都读过,他对于老师的新书广告也不敢乱写,鲁迅说的广告“撰稿者也可行使这样的职权”。那么《谈虎集》的撰稿者是什么人呢? 我们觉得应该是周作人自己。理由如下:
首先,关于两个“二百篇”。周作人在《谈龙谈虎集序》中,这样说:“《谈虎集》里所收的是关于一切人事的评论”。“古人云谈虎色变,遇见过老虎的人听到老虎固然害怕,就是没有遇见过的谈到老虎也难免心惊,因为老虎实在是可怕的东西,原是不可以轻易谈得的,我这些小文,大抵有点得罪人得罪社会,觉得好像是踏了老虎尾巴,私心不免惴惴,大有色变之虑,这是我所以集名谈虎之由来,此外别无深意。这一类的文字总数在二百篇以上”。而《谈虎集》广告也说:“积下了二百多篇的小文章”,这里的叙述与编书过程相当一致。
其次,删削和保留。然而这二百多篇文章他并没有全部选编进入书中,他在序言中还说:“有一部分经我删去了小半是过了时的,大半是涉及个人的议论,我也曾想拿来另编一集,可以表表在文坛上的一点战功,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的绅士气到底还是颇深,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自轻贱,所以决意模仿孔仲尼笔削的故事,而曾经广告过的《真谈虎集》于是也成为有目无书了。”其实他关于《谈虎集》的广告中,并没有“表表在文坛上的一点战功”,“涉及个人的议论”还是有一些,但是非常尖锐的则没有编排进去。当然《真谈虎集》后来也并没有出版,不过在周作人一九二七年前后的部分佚文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他批判教育总长章士钊、批判研究系、对于国民党书报检查的讽刺、对于吴稚晖在所谓“清党”中的丑恶嘴脸之揭露、对于日本汉文报《顺天时报》的揶揄,以及革命成功后北京变成“北平”的批评等等。这些本来应该收入到《谈虎集》中的文章,他删去了近百篇,在《谈虎集》中只留下了他选取的“一百三十篇”。因为一九二八年的北京、上海形势有变,删去的那些批判地方军阀的文章及其他,可能对现实的行政当局有利也说不定。周作人在《闲话拾遗(三十二)·愚见》说过:“我有一种愚见,很自由的言论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于不自由中说得几分的自由话这才有点兴味,所以现在北京可以自由地说,而且说了或者可以得当局嘉许的话,暂且拟不说。”他的这种观点也是《语丝》的战斗传统,鲁迅也说过《语丝》是:“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不愿意在有权者的刀下,颂扬他的威权,并奚落其敌人来取媚,可以说,也是‘语丝派’一种几乎共同的态度。”周作人保留了这种态度,他在《谈虎集序言》中表示,删去的文章本来还想编一本《真谈虎集》,封面的“图案本来早已想好,就借用后《甲寅》的那个木铎里黄毛大虫。现在计划虽已中止,这个巧妙的移用法总觉得很想的不错,废弃了也未免稍可惜,只好在这里附记一下。”
再次,《谈虎集》广告和书中的内容非常和谐贴切。广告中写道:“听见看见有些事情,有时便不免根据了常识来评论几句”,这便是谈虎的实质。周作人说得平淡,其实所收的文章还是很犀利的。据周建人在《鲁迅与周作人》一文中回忆:“冯雪峰对我说过,他看过周作人的《谈虎集》等文章,认为周作人是中国一流的文学家,鲁迅去世后,他的学识文章,没有人能相比。冯雪峰还认为,要让周作人接触进步力量。并隐约表示他自己颇有意去接近周作人,希望我能作为媒介。有人也对我说,生物学家秉志,由上海一家工厂养着。像周作人这样的文学家,只要肯到上海来,生活完全不成问题,可能商务印书馆或其他书局,都愿意养他的。我想起这与鲁迅生前讲过周作人不如来南方安全的话,正是不谋而合,于是,就写了一封信,恳切地劝他来上海。然而,没有得到他片言只字的回音。”如此清醒能够写出《谈虎集》的周作人,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下水堕落,实在是令人不胜唏嘘。
最后,从文气上看他的书中文字与广告文字相互对应。在《谈虎集后记》中,周作人写道:“平常随意谈谈,对于百般人事偶或加以褒贬,只是凭着个人所有的一点浅近的常识,这也是从自然及人文科学的普通知识中得来,并不是怎么静坐冥想而悟得的”。在《谈虎集》广告中,他是这样说的:“这些文章真是无精打采,无忌讳,又空疏,又平庸,然而这却是平凡的作者的真相,似乎比说大话扯大诳还有意思些。”这两段文字完全可以相互对照来看,其中的意思是非常相同的。周作人文章平实朴素,娓娓道来,他对自己的文章既不吹嘘又不菲薄,这则广告与其一贯的散文笔法相同、风格酷似。比如说自己“无他长”,写的是“小文章”;“只想对于人世的各种事情多知道一点”,让人想到“知堂”笔名的来历;“脾气总还是有的,听见看见有些事情,有时便不免根据了常识来评论几句”,这样意思的话在其他文章中也时常说过;至于“平凡的谈话,老实的感想”非常符合他的一贯行文方式。
因此我们认为《语丝》上的《谈虎集》广告,应为周作人佚文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