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玫瑰的故事该怎么讲?
近期热播的电视剧《玫瑰的故事》,改编自香港作家亦舒的同名言情小说。玫瑰既是女主角的名字,也暗指她经历过的数段爱情往事,成为贯穿全书的主旨。
以玫瑰代表爱情的意象源自西方文化,在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目睹自己身为凡人的情人阿多尼斯被野猪杀死,慌乱中被玫瑰刺伤了脚,白色的玫瑰被她的血染成了红色,从此,红玫瑰便成为炽热爱情的象征,在欧洲影响深远。而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玫瑰与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少有关联,更多的是凭借自身的芳香发挥出实用价值,在古人的生活史上写出了一段富有特色的“玫瑰的故事”。
“玫瑰”原本是美玉
汉字里的植物名称通常以草木为偏旁,玫瑰却是个例外。它本是一种美玉,从偏旁可以窥见端倪。《韩非子》所载的“买椟还珠”故事里,楚人在郑国贩卖宝珠,盛放珍珠的匣子以玫瑰为饰,极尽富丽:“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玫瑰。”汉代张衡在《西京赋》中写道“翡翠火齐,络以美玉”,后世通常认为,“火齐”就是玫瑰的别名,是一种珍异的宝石。司马相如《子虚赋》亦有“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之语,晋灼《汉书音义》注释:“玫瑰,火齐珠也。”郭璞注:“玫瑰,石珠也。”《述异记》称玫瑰为“美珠”,并记载:“南海谚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梁书·诸夷列传》里,描述了火齐的外观:“火齐状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燿。别之,则薄如蝉翼;积之,则如纱縠之重沓也。”以火齐雕琢的玫瑰珠,色泽或火红,或耀紫,光艳炫目。
作为宝石的玫瑰,还和乐器有着不解之缘。如南朝沈约《登高望春》“宝瑟玫瑰柱,金羁玳瑁鞍”,陈叔宝《七夕宴乐修殿各赋六韵》“钗光摇玳瑁,柱色轻玫瑰”,唐刘禹锡《伤秦姝行》“青牛文梓赤金簧,玫瑰宝柱秋雁行”。琴瑟之柱用来系弦,“玫瑰柱”就是以美玉玫瑰为饰的琴柱,亦作“玫柱”。古时琴弦以熟丝制成,并有将弦染红的习惯,《礼记·乐记》载:“《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朱红琴弦和紫红琴柱映衬,益添华美。
熏衣入馔正相宜
东晋《西京杂记》虽有“乐游苑中自生玫瑰树”的记载,但并不能确定这一“玫瑰树”是否就是今天所说的玫瑰,也可能是汉武帝命工匠制作的宝石树,以此模仿神仙阆苑。在唐代,玫瑰这一名词还在美玉和植物之间摇摆。温庭筠既写过“玫瑰作柱朱弦琴”,也写过“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前者为玉石,后者为花朵。唐人李匡乂曾在其《资暇集》中引《江陵记》:“有梅槐树,尝因梅与槐合生,遂以名之……至今叶形尚处梅槐之间”,认为“玫瑰”的“瑰”应发“槐”音,但这一观点没有得到较多人的认可。况且,梅和槐是不同科植物,不能杂交产生新的物种。到了宋代,“玫瑰”就基本固定为植物了。
中国本土产的玫瑰花型较小,花茎多刺,宋代人直截了当地称之为“刺客”,它的观赏性比起牡丹、莲花、菊花等名花,显得较为逊色,而香气却非常可观。唐代邵说认为,玫瑰“可置之近砌,芳香满庭,虽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无以尚也”。明代人形容玫瑰香味“如古楼阁、樗蒲诸锦,极文章钜丽”,形象地描绘出玫瑰花馥郁的甜香。虽然古诗中也不乏“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喜插玫瑰湿鬓烟”的诗句,但古人种植玫瑰往往不以插戴为主要目的,而是根据它香气浓烈的特点,开发出了更实用的功能:闻香、制茶饮、做食物。
玫瑰有别名“徘徊花”,相传在宋代,宫女将玫瑰采下晾干,和其他香料一起做成香囊,芬氤袅袅不绝,因此得名。明清时期,用干玫瑰为日常物品增添香气的做法已很普遍,《红楼梦》里写宝玉夜宴庆生,靠着“玉色夹纱新枕头”,就是用各色玫瑰芍药花瓣填装的。《金瓶梅》中也写到潘金莲在贴身兜肚里装着“排草玫瑰花”。清代闺词写道:“囊中别贮玫瑰味,裙外幽香远袭人。”
按照中医观点,玫瑰花的香味有“平肝理气”的功效,最宜解郁。宋人在夏日喜饮用开水和有香味的植物加工的“熟水”,“香花熟水”是最常见的熟水之一。“取夏月有香无毒之花,摘半开者,冷熟水浸一宿密封,次日早去花,以汤浸香水用之”,玫瑰当然也名列其中。酿酒时亦可加玫瑰增香,称为“玫瑰烧”。明清时期,随着大众饮茶习惯从“点茶”到“泡茶”的改变,出现了种类繁多的花茶,玫瑰花茶便是其中之一。清代陆廷灿《续茶经》讲述了制作花茶的方法:“三停茶,一停花,收于瓷罐中。一层茶,一层花,相间填满。”不过,也有爱茶者认为“茶味为花所夺,反可惜矣”,当然还是因为玫瑰的香味过于“霸道”的缘故。
“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诗句流传久远,若以玫瑰花瓣佐餐,香甜程度犹胜菊花。《遵生八笺》载:“以糖霜同捣收藏,谓之玫瑰酱。”《广群芳谱》载玫瑰花膏制法:“采初开花,去其蒂、蕊白色者,取纯紫花瓣捣成膏,白梅水浸少时,顺研,细布绞去涩汁,加白糖再研极匀。”梅子里的酸性物质有助于玫瑰酱固色,也有一定的防腐效果。“细揉花片配糖霜,江南风味犹怜惜”,其实南北各地以糖渍玫瑰制馅的传统点心都不少见,入口芬芳,香留齿颊。就连咸菜也能接受玫瑰香气的滋润,吴江旧产“玫瑰大头菜”,将酱腌芜菁切成书页状的连片形状,各片之间夹入玫瑰花瓣,益添馨香。云南昆明亦有类似的酱菜做法,将这种带有玫瑰香气的大头菜切成小丁,与肉末和辣椒碎同炒,就是经典的下饭菜“黑三剁”。
“玫瑰清露”何处来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里,宝玉挨打后不想吃“糖腌的玫瑰卤子”,王夫人命彩云将装在三寸大小的玻璃瓶里的“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拿给袭人,告知这是贡品,“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得了不得呢”。这种“清露”曹雪芹并不陌生,其祖父曹寅曾向康熙皇帝进献过八罐玫瑰露,曹寅的内兄、苏州织造李煦也曾为皇宫进贡桂花露、玫瑰露、蔷薇露等江南特产。
花露并不是花瓣上的露水,而是用蒸馏方法从鲜花中获得的含有挥发性精油的液体。虽然在汉代海昏侯墓中出土了青铜蒸馏器,但当时制作的重点是将药物蒸后服用,并不注重收集蒸馏产生的液体、气体,并且当时的蒸馏技术普及面也不广,主要在求服食长生的贵族群体里使用。
将玫瑰等芳香植物大规模蒸馏成液态香水的做法,源自古代波斯,流传至今。千百年来,中东地区用于蒸馏的原材料主要是“大马士革玫瑰”,但它实际上是法国蔷薇和麝香蔷薇杂交的后代,不是植物学意义上的玫瑰。中国古人称这种蒸馏得到的香水为“蔷薇水”或“蔷薇露”,可能在唐代便已自西域传入中国,《云仙杂记》载:“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先以蔷薇露盥手。”五代时期,关于蔷薇水的记载更详细,如《册府元龟》:“凡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黦,而复郁烈之香连岁不歇”。异国舶来的蔷薇水通常盛装在长颈琉璃瓶里,质地清透,既可以用来洒衣增香,也可以用来调粉上妆,宋诗里常用“蔷薇露染”来比喻花香郁烈。宋代广州还出现了用茉莉、素馨等香花仿制的“山寨版”蔷薇水,香气虽有逊色,也足够使用。
明末清初,以蒸馏提取花露的本土工艺已经颇为成熟,工具从蒸食物的“甑”逐渐演化为特制的铜锅,配着形如头盔“兜鍪”的盖子。锅盖加管,用来流出蒸馏得到的液体:“热气升于兜鍪,即化为水,沿兜鍪而下入于沟,出于管,以器承之……恒用冷水湿之,气升遏冷即化水。”蒸馏得到的花露“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玫瑰露当然最是受欢迎的花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