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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译成《红楼梦》,才有了这部爆款书 ——《京华烟云》热销始末
来源:北京青年报 | 肖伊绯  2024年08月06日08:12

林语堂展阅《京华烟云》英文版初版本

 在巴黎用英文抒写中国小说

曾被时人誉为“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中外驰名作家林语堂(1895—1976),一生创作数量惊人,其中不乏脍炙人口、声名远播的优秀作品。长篇小说《京华烟云》,正是其代表作之一。

《京华烟云》一书,乃是林语堂旅居巴黎时,于1938年至1939年间用英文写就的长篇小说,英文书名为“Moment in Peking”,“京华烟云”是转译为中文后的书名,至今仍为这部小说的通行中文译名。

实际上,这部小说的创作缘起,乃是林氏原拟将《红楼梦》译作英文向西方读者推介,因故未能译成,遂又决定仿照《红楼梦》的结构,用英文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部用英文写成的中国小说《京华烟云》。

这部小说讲述了北平曾、姚、牛三大家族,从1901年义和团运动到抗日战争30多年间的悲欢离合和恩怨情仇,并在其中安插了袁世凯篡国、张勋复辟、直奉大战、军阀割据、五四运动、三一八惨案、“语丝派”与“现代评论派”笔战、二战爆发,全景式展现了现代中国社会风云变幻的历史风貌。

小说中重要人物姚思安乃是一位精通“甲骨文”的鉴赏与收藏家,其女姚木兰更是从小即习知“甲骨文”,聪慧过人。当北平即将沦陷于日军之际,姚氏为国宝免遭劫掠,为民族大义起见,忍痛焚毁多年收藏的“甲骨文”珍品——这一情节令稍稍熟悉中国历史的读者过目难忘,无不为之唏嘘叹惋,复又感慨万千。

林语堂为鼓舞抗战士气 将作品献给“英勇的中国士兵”

这部小说在巴黎开笔之际,北平已然沦陷于日军铁蹄之下,中国国内全民族抗战也正如火如荼,早年曾在北大任教,对故都北平颇为挂念的林语堂有感于此,决意将这部作品题献给“英勇的中国士兵”,有以此来鼓舞抗战士气,同时也饱含向海外宣传抗战之殷切寄望。

应当说,无论是作者在这部小说里抒写的中国故事情节本身,还是这部小说写作适值中国国内全面抗战的这一“国情”本身,对于当时同情并支持中国军民奋起抵抗外来侵略的广大海外读者而言,都是极易为之产生“共情”,并亟欲一睹为快、一探究竟的。

果不其然,继林语堂所著《吾国吾民》《生活的艺术》先后于1935、1937年在美国纽约初版之后,《京华烟云》于1939年底在美国纽约,再度由同一家出版社(John Day)隆重推出,美国国内社会各界读者对此书反响极其热烈,争相购读,追捧者众。据上海《西风》月刊第42期报道,“不到十天,已销去二十万本”;美国《时代》周刊则评价称,这部独特的用英文写成的中国小说,“极有可能成为关于现代中国社会现实的经典作品”。

与此同时,美国每月读书会(Book-of-the-Month Club)更是向全国读者力荐此书,将之选为本年度12月的月度推荐新书,并专门为之印制了一张月度荐书折页——一张带有林语堂肖像的图书内容简介性质的纸质宣传品,在各大书店予以大量派送与分发,以便更多读者及时了解与购读此书。

当此书英文版海外热销之际,中译本《京华烟云》又迅即于1940年6月、10月及次年1月,分上中下三册在上海初版印行。抗战胜利后,又多次再版重印,深受国内读者喜爱。之后不久,此书德语、日语、意大利语、荷兰语、法语等多国语言的译本,相继在海外出版发行,这部小说的国际影响力日益扩大,并随之持续了多年的热销态势。

《瞬息京华》中文摘译本,1940年7月初版

《京华烟云》英文版,1939年美国纽约初版

《瞬息京华》中文注释本(扉页),1940年5月初版

林语堂曾为《京华烟云》做“封面模特”

除却小说本身的故事情节曲折感人、引人入胜,小说写作的时代背景极易引发同时代读者“共情”之外,《京华烟云》在美国纽约初版之际,出版商在营销策略方面也有着丰富经验,为助推此书在海外热销,施展出了一系列颇具时代特色的文化营销手段。

作为中国作家用英文写作小说并在海外出版的早期经典案例之一,《京华烟云》一书首度采取中美两国同时出版上市的营销策略,赢得了两国读者的普遍青睐与广泛关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京华烟云》在美国纽约已再版重印、正在持续热销之际,林语堂本人还曾受美国纽约《星期六评论》(Saturday Review)杂志之邀,为此书的宣传营销做了一回“封面模特”。

1942年12月26日,正值这一年圣诞节期间,《星期六评论》杂志的封面上,出现了正在展阅一册《京华烟云》的林语堂的形象——畅销书作家直接做了“封面模特”,捧读自己创作的畅销书,这样的“摆拍”照片,简直就是给已经大卖特卖的这部小说再添一把“火”,非得红透太平洋两岸不可了。

稍微细加观察,不难发现,杂志封面上的照片虽是黑白色印制,无法从中辨析出太多的色彩细节,可作为“封面模特”的林语堂,手捧展阅的那一册《京华烟云》封面呈浅白底色,应当即是1939年在美国纽约面世的“初版本”。不过,接触过这一“初版本”的读者,大多都知悉这里所呈现出来的“封面”,实际上只是“护封”之表面,原书实为布面精装外加护封的装帧方式。

事实上,当年出版商为此书设计过两种颜色的“护封”,一为此总体呈乳白底色者,一为总体呈深灰底色者。且“护封”里的布面精装之“封面”,也有两种底色,一为灰蓝色,一为砖红色。此书初版本两种底色的“护封”与“封面”,同时印行,交相迭现,打破了惯常的一书一“面”之刻板印象,给予初次接触此书的读者一种“新鲜感”——仅就笔者所知所见,这样的做法,早已是当年国外图书印制“惯例”,对推动图书销售或许也有一定的助益。

曾用译名“瞬息京华” 林语堂女儿评语印于封底

《京华烟云》——这部用英文写成的中国小说,原本还有另一个中文译名“瞬息京华”,也曾一度流行,至今仍不乏知悉并提及者。

据考,林语堂最初曾委托郁达夫翻译这部小说,中译本就定名为“瞬息京华”。仅就英文字面意思而言,“瞬息京华”的中文译名,可谓更为贴切,也更为直观——这从后来此书德语译本径直在封面题有中文书名“北京的刹那”,以及日语译本也有将书名译作“北京历日”或“北京之日”者,可以与之间接印证。

虽然后来郁达夫因故未能着手这部小说的翻译,但由顾宗沂编著的中文注释本,也将这部小说冠名为《瞬息京华》,曾于1940年5月,由上海中英出版社初版。这比命名为《京华烟云》的中译本(上册)在上海的初版时间,还早了一个月。这部小说中译本的两个中文译名曾一度并行不悖、长期并存的现象,也就此埋下了“伏笔”。毕竟,“瞬息京华”的这个中文译名,乃是林语堂心目中的最初与最佳译名,乃是最符合作者“初心”之译名。

随后不久,这一年7月,上海世界文化社又推出了署名为“越裔”的中文摘译本《瞬息京华》。直至1945年10月,抗战胜利之际,这类冠名为“瞬息京华”的中文摘译本,仍在不断出版印行,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其中虽不乏鱼目混珠、翻印盗版者,但亦由此可见此书的国内读者众多,方才会出现这样的乱象丛生的市场怪现状。

在国内最早出版的那部中文注释本《瞬息京华》,曾摘录附印了作者林语堂的女儿林如斯的一大段评语,原文如下:

“我站在这个地位很难写书评,女儿批评父亲的书,或者也从来未听见过,那又何必写呢?因为好多话藏在肚子里非说不可,可不用说我替父亲吹牛,也不用骂我小子何如此大胆,因为我要用极客观的态度来批评,虽然情感也不可无……《瞬息京华》是一部好几篇小说联成的长小说,但不因此而成一部细散无结构的故事,而反为大规模的长篇。其中有佳话,有哲学,有历史演义,有风俗变迁,有深谈,有闲话,加入剧中人之喜怒哀乐,包括过渡时代的中国,成为现代的中国一本伟大小说。(非吹也,心底话也)”

句末括号里附录的“非吹也,心底话也”一语,不但显露出符合其女性读者特点的俏皮轻快之感,也颇能体现出林氏家庭和睦、家人彼此赞赏的那么一番和谐氛围,无形中又为此书赢得更多中国读者的青睐打了一张“亲情牌”,为其中译本在国内营销悄然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