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见非遗 | 金色茉莉花《我本无意成仙》：闲笔不闲，神仙非仙
2022年，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与阅文集团合作启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广三年计划”，举办“阅见非遗”系列征文大赛，推出了多部优质网络文学作品。近日，第二届“阅见非遗”征文大赛颁奖，评选出多部获奖作品。为了鼓励网络作家继续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创作的活水源头，同时助力传统文化焕发新生，中国作家网精选了5部不同类型的获奖作品，邀请青年评论家进行点评推介，以期加深网络文学创作交流，推动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
——栏目主持 虞婧
上一次让人这么迷恋的三花猫还是《夏目友人帐》的“娘口三三”（猫咪老师），圆润肥美老神在在，相比之下，宋游的“三花娘娘”还是一只初涉世事的提问机器猫——“‘那你为何要我跟着你’‘让我不孤独’‘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一个人，就是孤独’‘三花娘娘一直孤独。孤独挺好’‘不孤独也挺好’”。就像这个对话所揭示的一样，作者金色茉莉花为我们展现了一种“这样很好，那样也挺好”的写法，在一个日日有新梗的时代，宋游这段长达二十年的旅程，大概是每个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超级gap，是一个巨大的人生闲笔。《我本无意成仙》也像一个网络小说界的闲笔，让人从刺激的打怪升级式的爽文情节流中逸出。这本书一点也不“爽”，它更像是某盆地人追求的安逸，充满了“无用”的闲笔，就像三花猫一样，人们觉得宋游很奇怪，哪里见过道人修行还要带着一只猫的呢，猫对修行又无甚用处，还多了许多麻烦，但是又有谁说不可以带一只猫呢，带上这只猫，人生便可变得不孤独，有了这些闲笔，小说才多了许多意趣。
不过也有很多人觉得这不是一本小说，毕竟作者也说自己不擅长写一环扣一环的情节，这本书的情节可说是一句话，大概就是道士宋游下山游历二十年的见闻感悟，更像是一本游记。开篇也是从一条路开始的，那是一条种着数十万株柏树的金阳道，“远远看去，如一条被翠云笼罩的长廊。因此又称为翠云廊。”这是前朝为了打通逸州到关中平原所修的古道，两旁的柏树郁郁葱葱已有一千二百多年了，见证了无数的人走过，有时是响着骡铃的商队，有时是官府的邮差，有时是背夫，偶尔也有宋游这样的“局外人”。“这条路在这个时代的作用不亚于后世的高速公路……还建有拦马墙，类似后世高速公路的护栏”，从宋游对这条路的描述中，我们对宋游的身份有了一重疑惑，这一身份在后续和猫猫的对话中得到证实。与一般的“我穿越了”的直截了当的开头不一样，金色茉莉花对宋游穿越者的身份写得很隐晦，说实话这个穿越者的身份也并无多大“用处”，没有金手指，没有后设的“上帝视角”，你要说剥去这一重身份，似乎也并无大关系，但又恰恰是因为“穿越者”的身份，让宋游成为一个游离在外的“局外人”，而文学的“风景”，如柄谷行人所指出的，“只有在对周围外部的东西没有关心的‘内在的人’那里”才能被发现。宋游不关心在时空之里的普通人所关心的目标，为官为商追名逐利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也因此只有他，才能带我们“看见”与我们传统文化相融相通的那个世界的“风景”。
《我本无意成仙》一书洋洋洒洒两百万字，分了七卷，在《千里江山》《长京百态》《北方乱世》《地府长生》《向西而行》《时代之争》七卷中，《千里江山》一卷可说是最为游离的，此时主线还未展开，道士刚刚下山，宋游在此时也展现了最多的关于“风景”的思考与发现。他起初并不喜欢这里，原始落后，没有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便利的交通，没有精彩的网络，不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一到晚上，若没钱点烛灯，就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神鬼法术、自然风景，不知道还有什么精彩的地方。普通人连送一封信给异地的家人也这么难，宋游的旅程又“逸出”一笔，他答应帮一位老丈送信给在外县的儿子，宋游带信走时，回身望去，“只见那老丈又在点头哈腰地问一群江湖人，似乎信还没递完。这很正常，这年头叫人带信必然不会只带一封，若是重要一些的信，怕送不到，怕送得晚，带好几封也是正常的”。这时，猫猫回答宋游：“送信就是这么难的。”路原本就是这么遥远艰险的，太阳下山后，世界原本就是黑漆漆的，“只在此山中”的人们并无觉得有什么，但是宋游却“看见”了其中的艰难，也就看到了人们在并不方便的生活中所做的努力，这些努力也就更显珍贵。
因此，当宋游将家书送到，那老汉的儿子读完之后嚎啕大哭，他才真切感受到“家书果真能抵万金”。与宋游前后脚将信送到的还有一位侠客吴所为，二人意气相投，同行了一段时间，此后吴所为要直上长京，宋游则要一路慢悠悠游历上京，因此吴所为与宋游约定，第一个月每天下午黄昏她去西城门转悠，一个月后，则每月初一去转一圈等候他。“宋游忍不住眼前恍惚，也就只有这个年代才会有人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等某个友人吧？到了后世，人们连一个小时都显得那么不耐烦。” 吴所为这一等便是两年，但在她看来却觉得这并无什么，江湖人本来每天也要去逛一圈，而且除第一月外，此后每月也只一天一个时间点去转一圈。想来以前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友人要如何约定相见？只有一些看起来蠢笨的办法，写仙侠的小说那么多，穿越到古代的小说那么多，但是注意到这些细节，并且愿意为这些细节逸出一道闲笔的却并不多见。
跟着吴所为，宋游也看见了江湖，见识了江湖人的武林大会，但他看见的不仅是快意恩仇，还有江湖被褶皱遮盖的细部，“江湖是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各大帮派、打打杀杀只占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吴所为在路上遇到山匪并不是路见不平大打出手，也并非报上门派就能吓退匪人，她给足山匪尊重与面子，又无意间透露师门威压，最后还要交心感慨，共情一下大家都是辛苦讨生活的人，才免去一番打斗，简单通关。对于这许多普通人来说，江湖是真真切切的生活，而宋游“看见”了。
“人这一生，是由走过的所有路、看过的所有风景、认识的每一个人和说过的每一句话、读过的每一段文字、做出的每一个细小的选择构成的。”宋游的修行悟道之路本质并不在那看起来很厉害的降妖除魔的道法，而是他从四时自然，从一路的人间风土中所感悟的道法。是在云顶山看到恢弘的自然风物与人间百态：“飞起来之后，天空变得更远了，云海变得更广了，世界变得更大了……见山腰百花齐放，蝴蝶翩飞，不知从何处来的旅人屈身摘下一朵，低头轻嗅，便消除了爬山的疲惫。见山底绿树如茵，湖海茫茫……有渔人站在小舟之上，戴着草帽遮阳，转身将手中渔网撒出一个浑圆，噗一声落入水中”；是百年来在云顶山除了修行只做了一件雕凿石壁之事的修士的工匠精神，“一道一道，一凿一凿。叮叮当当，风吹石屑。上百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虽然是个有神鬼精怪的世界，但是长生仙人却似乎是没有的，神鬼诞生于人们的信念与执念，精怪孕育自天地自然的灵气，而人只是普通的人，人的长生并不体现在肉体的不灭。技艺高超的木匠能将木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点睛即从死物转生；潜心钻研画技的画师能用笔和布造出一方天地；古琴高手用琴声接通天地与时间；精巧的青花琉璃碗，在百年后依然能让人感触到前人的气息。这些投注了人们心血、智慧的作品和技艺，以永恒不灭的美传承下来，金色茉莉花没有一处直写非遗，也没有一处刻意雕凿某项技艺，但字字句句都在写我们美丽的传统文化中的生活、智慧与美学。
“有意长生者，不可长生，无意长生者，长生无意。”仙道自在人间，在万事万物，在最普通的人身上，在最精妙的文化传承之中。
作家简介
金色茉莉花，阅文集团大神作家，代表作品《我本无意成仙》《志怪书》等。入选2023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新人榜”。
作者简介
邓洁舲，中国作家网编辑，主持有“本周之星”等栏目，铲屎官，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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