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传统的关系一直很重要,谈到传统的问题时,不要一味地认为传统是僵化不变的固体,要知道,传统是鲜活流淌的精神源脉。就旧体诗歌与现代新诗的发展关系而言,不能武断地割裂处理,旧体诗的意境与简省,使汉语言含蓄、优雅和纯粹,更加具有丰富的表达性与美的质感。白话文运动之后,现代诗只注重表达新的思维和观念,却忽视了语言本体的建设,缺少了对语言的提炼与维护,往往以口语白话入诗,降低了汉语的深刻与含蓄,使诗歌语言平面与单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继承旧体诗歌对语言的精审锤炼、对意境的深度挖掘,将成为汉语诗歌发展的关键。尤其是今天全球文化的趋同性日益严重,对本民族优秀传统的深刻认识与深度挖掘,将成为维护本土文化不被外来文化异化与吞噬的关键。新世纪以来,汉语水平整体滑坡,诗歌呈现出口水化与平面化,其根本就在于没有继承传统诗歌的语言之美,为抛开传统僵化的格律束缚而一并抛弃其鲜活精粹的语言内涵与气质是不应该的。
当代诗歌要抵达一个新的历史性的高峰,有必要像重视诗歌的语言实验与文本探索一样,重视对传统的深度梳理与继承,历史上的那些伟大诗人,几乎都是传统的集大成者。因此,不能一味地追求诗歌的“最新化”或诗歌的“国际化”,有效地继承传统并将之当代化、民族化,才是当代诗人写作的智慧策略。
网络时代的来临,使诗歌的发展具有了更多的空间与载体,给大众网民增加了更多的接触诗歌的机会,这是一件好事。网络化、信息化、数字化,是人类物质文明发展的必然走向,也是时代所需。诗歌这一短小、精粹、凝练的文体应该借助互联网、手机等快捷的信息平台发挥其独特的魅力,更加便捷、灵活地去影响、教化大众。目前报纸、期刊、图书的网络化、数字化都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趋向,我们应该主动应对历史潮流,抓住这样的机会,摈弃各种不健康的、低俗的、消极的网络诗风,积极引导网络诗歌的健康、有序、规范发展,使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诗成为网络诗歌的主流,用经典去引导网络诗歌发展为时代大文化添加鲜活、健康的力量。
诗歌一直在尝试着走向平民与大众,但不能用降低诗歌的文本水准来迎合大众。我觉得,诗人应该始终如一地尊重诗歌的内在规律、尊重诗歌的文本价值,拒绝平庸、拒绝趋同、拒绝低俗,把握诗歌最根本的精神核心——大爱、大美、大真、大善。唯有用诗歌的内在精神去接近大众,才会获得大众喜欢、进入大众的心灵,从而提升大众的审美。有一句话是我们《
诗潮 》曾经提出过的,就是“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时代呼唤着真正的好诗,人民呼唤着好诗,也只有好诗才会真正在民间起到教化大众情操、品格,培育民族文化的作用。所以,我们刊物一直在积极地呼唤好诗歌,呼唤具有当代精神气质、雅俗共赏、贴近心灵的好诗,引领好诗走向民间,走进群众,充分尊重诗歌发展的内在规律,深刻把握诗歌的艺术真谛,表达广阔的精神关怀与现实指向,突出更高远的理想情怀、更深广的文化意识和更质朴的思想深度。作为一个联结诗人与大众的广阔诗歌舞台和阵地,我们愿意与诗人们一道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情怀的经典作品,成为无愧于这个时代的伟大歌手。
诗与标准
对当下中国诗歌的几点思考
——诗艺札记
叶延滨
A:社会形态与诗歌的形式
诗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讲究形式的文学。关于诗歌形式的问题,作为一个诗人,我非常认真地学习前人和当代理论家们的成果。这些文字学、声韵学及其有关的学问,都证明了诗歌因形式的成就而成为文学中的文学,并且因形式的发展而形成诗歌的历史,因形式的困惑而困扰着诗歌的发展。但是,我也感到,诗歌形式问题,绝不是一个与社会形态完全无关的美学问题,社会形态也在诗歌形式上得到映像。
古典诗歌的整齐、规矩、对称、起承转合等所表达的中庸、平和、统一和稳定,恰恰是中国封建社会形态高度发展,封建秩序严格分明,封建伦理缜密井然这种社会形态的鲜明体现。自由诗的无序和放纵,恰恰是对这种秩序焚之于烛后,那些欢快的火焰舞蹈的姿态。
又如,未来主义的阶梯式的诗句,最好表达一种向上的昂扬的社会情绪,因此在20世纪初的苏联,有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在20世纪50年代,有贺敬之的阶梯诗,而走在这阶级上的,是两个国家初掌政权的工农兵激昂自豪的情绪,天天向上的豪情。
又如,金斯博格的《 嚎叫 》放纵无形是对美国绅士体面的反动。
又如,毛泽东提出民歌与古典诗歌相结合,体现了50年代“百花齐放”的理想与二元对立的现实发生冲突后,通向美学秩序的一条田园小路。
B:开放世界里诗歌交流的走向
在这个世界上,文化交流如同天上的气流,无时无刻不在进行。风雨雷电没有国境线,文化也是。但是,正如气流,总是从高压流向低压区,文化也如此,平等互惠大多是官方用词,而非真实的现状。走进书店,走进电影院,甚至走到卖盗版光盘的小贩面前,你就会感受到这种文化的殖民与文化的推进。高鼻子的文化朋友会说:“我们也在翻译中国的作品,比方说李白,还有杜甫。”这番友好的话只是再次证明了交流的走向,在中国唐代,中国的经济和文化都是强势,都在向外张扬。
强势并不等于优秀,比方说好莱坞,大家都明白。当然说到诺贝尔,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更多。对于世界是如此,在一种文化圈内也是如此。
在中国革命由农村包围并进入城市之后,我在四川省会成都读小学,大大小小的机关里到处是讲山西话的老八路首长,大大小小的书店里是“山药蛋派”的小二黑们。在中国的经济改革由南方推向全国之后,我也在这个城市感受到它的力量,大大小小的酒店里坐满说广东话的真假老板,大大小小的书店里是金庸的武林侠士和琼瑶的富婆经济小说。在广州出了本诗歌年鉴,后又引起了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之争,其实是有了经济实力的南方口音们与传统的大学执掌文学史的正宗京腔们发生了话语权的冲突。
问题不在于这种交流是否“合情合理”,而在于处于这种境地中的写作者们知道自己处于何等位置。用中文写作的优秀文本当然是要文学理论家来评说,因此更多的文学理论家不当强势文化的推销员,尤其重要。
C:尴尬的回首,现实生活比现代主义更超前
20世纪最短的一首诗,大概就是这首诗,题目:《 生活 》。内文:网。一字诗还有不少,但是最有争议的就是这一首了,反对者因为它把丰富的东西说成是一种“网”,而且这样的写法不像诗,更像偈语。
20世纪与21世纪相交的时候,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新内容就是:网络。对于许多网迷和新人类来说,网络就是他们的新生活。而且,不少网络公司还在进行“网上生存”比赛,参加比赛的人不与正常社会接触,全凭网络取得生存条件。这时候的生活现实,题目:《
网 》。内容:生活。
20世纪70年代最有争议的一首诗,题目:《 生活
》。内容:网。
21世纪最新的现实的生存方式,题目:《 网络 》。内容:活。
对这一首诗的争论还在继续,因为还有许多人不认为它是什么好诗;对这种生存方式的争论也在继续,因为都在网络上活着,也太辜负丰富多彩的大自然了。
但生活在21世纪变得比诗更有想象力,更浪漫,更荒诞,更简捷,这是叫诗人们尴尬的“现实主义”。
D:传统,中国新诗绕不过的冤家对头
传统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中国来说,是个复杂的东西,不能简单地说它好说它不好。
好的传统当然是好东西,比方说文学传统中就有许多优秀的东西。外国人一开口,就会用四声不准的中国话说:“李白,杜甫,唐朝!”
但好东西多了,也有麻烦,要学写作,先读中国文学史,从诗经、楚辞、史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小品、清小说中钻出来,跑马观花跑到三十岁了,认真继承要一辈子。认真以后再写作,恐怕写不出什么好作品了。去改编电视剧还行,现在电视剧专吃古人的饭,又不肯读古人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