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宇向的诗《 圣洁的一面 》,苍蝇是诗人自我卑微的隐喻,但苍蝇的想象却朝向圣洁的一面。在诗人提供的有关“窗玻璃”的意象中,生活的物质性被诗化想象成为透明的,而在透明的生活中,被撞得头破血流乃至粉身碎骨的“苍蝇”们,它们朝向看不见透明之墙的另一面所作的“超越”性努力,仿佛使我们一下子回到了20世纪,回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超越性理想境界。面对生活的物质性,中国诗人没有像波德莱尔们那样的绝望,今天他们也不像李金发、徐志摩那样视生如死,他们将生活的卑微和圣洁、物质和超越贯通起来,统一于“生活”一词之中,这个词更加富有弹性和表情,更加细致和有容乃大了。“窗玻璃”隐喻着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只是一种透明的一体化,但终究还是基于物质的这一面,起码最终尸体要丢在物质和俗世这一面。然而它们毕竟在“透明”中“统一”为一体了,尽管这“透明”可能只是一种诗的“想象”和诗人自己的“幻想”。他们如此这样地在诗的想象中融于生活之中,我想也可历史地得出结论,他们如此“生活”是得益于20世纪中国生活的“超越性”的教益,得益于中国人伟大的“生活”传统的实用理性的“积淀”,尽管我们的祖先谦虚地总不愿意谈论“生活”二字。这不是超越生活,而是生活中的超越。而生活中的超越,大概可算作中国诗学的固有血脉本色之一。
七
“生活”是个绝妙的词汇。它是个总体性的大词、大概念,可以超越具体而囊括巨大的空间,包容无所不在的人的生存状态,一切人生内容和形式;而在它这样地站在普遍性的天空上的时候,它又向各式各样的多层面的具体的人的生存样态敞开,个体生活和社会生活、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上层生活和低层生活、精英生活和大众生活、超凡生活和世俗生活、国家民族生活和社会生活、社区生活,乃至你的、我的、他的生活……生活,又是一个最具感性意味、最具体和最具活气的词汇,我们正是让这个总体性概念在其普遍性与具体语境之间不断穿梭,织就了20世纪以来“生活”主题的诗歌简史,构造诗歌的生活语境地图。“生活”这个词,起码在诗歌中,搭建了中国人的情感和意义的平台,古典用法,20世纪的用法,以及新时期和新世纪的用法,其间的转换与妙笔生花,丢失、找回、开拓、生发出种种意义空间。在这百年的中国新诗中,生活一词鲜活如初,正如分析哲学的一句名言,“意义即用法”①,我们正是在诗歌语言的使用中,让“生活”一词嵌入了诗句,深深嵌入了我们的诗生活,乃至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的历史过程和语言背景中。千百年来,“生活”这个词没有变,而且其内蕴的意义、语用语境、问题指向却在20世纪中国发生了剧烈的挪移、变迁、缩小或扩张,也许它还将变化下去。
也许我们终归要感谢生活。而感谢生活首先要感恩“生活”这个词,对“生活”一词保持足够的敬意。我们应该感谢古人使生活一词具有了“活”的欲念生计的基本义,使我们在20世纪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能使其脱离这种限制。我们感谢20世纪以来为生活一词赋予了更加宽广和积极的崇高的意蕴,从此我们可以不再鄙视生活而更加坦然地面对生活。我们要感谢那种在“生活”一词前加注限定词如“精神生活”、“物质生活”、“大众生活”之类的分析性用法,不仅使我们的表达趋于精确,而且也使我们能在一个现代性的宏大历史和现实面前不再摸不着头脑,可以多少走进生活和事物的内部。但是我们在学会分析性地思维着的同时,还是要不时回头来到整体性的生活表述旗下,我们知道“生活”一词终归趋向于把握与认识的整一。百年来我们总是千方百计地试图清除、洗刷掉生活一词中的“意欲”的本义,百年后我们发现这一“基本意欲”的本义不但没有去除掉,反而更加稳定、牢靠,乃至更加公开而张扬了。当它携带着20世纪新添加的积极信息和语义走向新世纪时,“生活”已不仅仅是一个概念,而是意味着我们的一种思考维度、一片生存视域和支点、一种坦然面对的活着的理由,它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本身。
其实,“生活”的主题,就是以生活的名义说话,而当我们一旦以生活的名义说话,其实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激进的思想观念终于如云流散,人们终于开始流行和吟唱这样的词句:生活是一团麻,却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却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间的酸甜苦辣。/生活是一条藤,总结着几颗苦涩的瓜;/生活是一首歌,吟唱着人生的悲喜交加!( 电视剧《 篱笆女人和狗 》主题歌词《 苦乐年华 》 )
这里只有隐喻而已。生活概念总是指向整体的、复杂的、悖反的情境,在指向整体的路途中,又并不能一言而尽,不能一言而尽时,我们只好开始使用并创造隐喻。从此我们生活在“生活”的隐喻之中,诗成为一种生活的智慧,也是生活的理由。当生活以生活之眼观之,当生活成为生活,当诗歌成为一种生活,诗的生活便可以成为一种让人们生活下去的理由。
生活总是这样:真正的生活开始了。
那是一种无边的展开,在生活中展开诗,在诗中展开生活。
为中国诗歌生态与发展对策建言
——以常态·常理·常情来言说
杨 克
诗是心与心的对话,是生命的本真交流,诗从灵魂和世界那些细微的颤栗中去捕捉强悍的冲击力。一个写诗的人痛彻自己语言的笨拙,哪怕再强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不可能穷尽内心丰富独特的感受。诗人对诗的写作是虔诚的,对表达充满敬畏。诗人对写下的每个句子都反复斟酌,永远无法信口开河,因而诗人论诗难以像批评家那样斩钉截铁地发言。但我今天主要谈的不是写诗问题,而是诗歌生态和诗歌的外部文化环境话题,以及对中国作协和有关方面进一步繁荣诗歌提几点不成熟的建议,所以期待我的“放炮”有振聋发聩的效应。
先梳理当下中国诗歌的现场:
现在中国作协和各省作协共出版十余种诗歌期刊,另外民间出版没有正规刊号的诗歌刊物不下数百种,每年有数百场诗歌朗诵会,有数百家诗歌论坛及网站,还有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的诗会和诗歌节,以及名目众多的诗歌奖,十来种诗歌年度选本。这林林总总构成了中国诗歌显在生态。总体来说,这些诗歌活动大多数是以民间方式和个人力量来举办的。具体地说,包括很多省办的诗歌刊物下半月刊其实也是由民间或诗人个人来承办的,例如《
星星 》下半月、《 诗探索 》、《 中国诗人 》等刊目前是诗人潘洗尘出资出力运营,《
中国诗歌 》包括该刊年度“闻一多诗歌奖”——组诗十万元的高额奖金是诗人阎志出的。《
诗林 》下半月是深圳几个诗人接手办的,楚天舒主持的“中国诗人俱乐部”仅在北京举办的大小国际国内诗歌活动这几年就已近三百场。中坤集团组织了一系列“帕米尔诗歌”评奖、诗会。苏州举办经年的“三月三”诗会也是民间行为。“中国诗歌万里行”则是由中国诗歌学会这样半民间机构组织的。以我所在的广东省为例,“一刀文学网”、“广东诗人俱乐部”、“赶路”等等包括办了十年功能最齐全的“诗生活”网站都是个人创办的,“诗生活”的主办者是莱耳。办了十年影响颇大的民刊《
诗歌与人 》是黄礼孩做的。连续出版了十一年,并附加出版了“十年精选”的《
中国新诗年鉴 》,也是我依赖民间资金和诗人个人的支持一年年坚持下来的。野曼通过《
华夏诗报 》平台也先后举办过多次华文诗歌节。而一些带有“国家性质”的诗歌项目,也多是凭借诗人的热情来实现的,例如举办多届的中央电视台“新年新诗会”有诗人杨晓民的影子,“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有诗人吉狄马加的影响。高洪波副主席——分管中国作协创研部就有了此次“全国诗歌理论研讨会”(
我这样说是若非有诗人供职各文化部门就很少举办跟诗歌有关的活动 )。民间和个人行为虽大力推进了中国诗歌的发展,可人力物力财力毕竟远远不如国家文化、文学部门,社会影响层面有限,很多诗歌活动断断续续,艰难支撑。中国作协近年参与主办了两届“中国诗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