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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55)

//m.zimplifyit.com 2013年07月31日15: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淑梅

  飞机的响声大起来,就有一个老头招呼我:

  “这边……到铁狮子下边来……”这话他并没有说,我想他是这个意思,因为他向我招手。

  为了呼应他的亲切我去了,蹲在他的旁边。后边高坡上的树,那树叶遮着头顶的天空,致使想看飞机不大方便,但在树叶的空间我看到飞机了,六架,六架。飞来飞去的总是六架,不知道为什么高射炮也未发,也不投弹。

  穿蓝布衣裳的老头问我:“看见了吗?几架?”

  我说:“六架。”

  “向我们这边飞……”

  “不,离我们很远。”

  我说瞎话,我知道他很害怕,因为他刚说过了:“我们坐在这儿的都是善人,看面色没有做过恶事,我们良心都是正的……死不了的。”

  ……

  萧红在公园铁狮子旁边,看着日军的飞机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却要安慰着惊惶失措的老人。老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幻想着自己没有做过恶事,不会死的。这软弱的话语,对于狂轰烂炸的日军飞机,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就是老百姓,他们只能无助地幻想着噩运不要降临。

  下一次,五月二十五号那天,中央公园便被炸了。水池子旁边连铁狮子都被炸碎了。在弹花飞溅时,那是混合着人的肢体,人的血,人的脑浆。这小小的公园,死了多少人?

  萧红曾经和老头们躲飞机的铁狮子,终于也消失了。

  对于曾经记载着重庆人惨烈命运的中央公园,我曾前往寻访。试图找到萧红当年躲避飞机的铁狮子所在地,然而,老人们都不知情。公园现改名为重庆人民公园。园志记载如下:

  1921年川军第二军军长杨森兼任重庆商埠公署督办时,见后伺坡一带渣滓成堆,决定在此修建公园,改善市区环境。1927年1月请重庆商埠督办公署代修公园,并将巴县县府后空地划入,定名中央公园。全部工程于1929年8月竣工,公园面积1200余方丈(1.34公顷)。

  1939年5月,日机对重庆实施狂轰滥炸,园林建筑大部被毁。被炸的金碧山堂及葛岭别舍,1949年10月拆除后,改建为中央戏院及中央茶舍,1945年7月出租原公园管理所旧址,招商修建动物园,1946年7月出租蓝球场旧址,招商修建溜冰场(以后在此修建了市图书馆)。公园面积减少到1.26公顷。1949年11月重庆解放,市文教局接管公园后,又将市图书馆、戏院等单位纳入公园范围,面积增至1.8公顷。1950年7月更名为重庆人民公园至今。

  园志以“1939年5月,日机对重庆实施狂轰滥炸,园林建筑大部被毁”一句冷冰冰的话,一笔带过日军在重庆犯下的滔天罪恶。萧红,面对无辜生命血肉横飞的惨状,面对平民百姓的可怜处境,她奋笔疾书,大声呼号,她记录事实,义正辞严。生命在她笔下像狂风卷过的树叶,飘零无助。她还原了一个又一个轰炸前后的场景,无论什么时候触碰到,都会把人蛰醒,让人悲愤不已。那些被炸得无影无踪的建筑物,曾在她笔下鲜活地存在过,就像人的生命可以呼吸和说话。那些奔跑夺命的人,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然而,无论建筑还是重庆人,都难以抵挡日机的燃烧弹。萧红气愤之极,“我想疯狂的日本法西斯刽子手们若看见这一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满足的吧。”萧红并没有远离抗战,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在场”吗?正如她所言,即使作家上前线,“如果抓不住,也就写不出来。”萧红抓住了,并真实地记录下来,真实是最有力量的,无论它是否宏大。

  第五节 嘉陵江畔黄桷树镇:《回忆鲁迅先生》

  1939年5月,萧红和端木蕻良搬到复旦大学黄桷树镇秉庄,萧红和端木蕻良在这里开始了较为稳定的写作生活,在嘉陵江边,《回忆鲁迅先生》慢慢成形。

  鲁迅先生去世时,距离萧红去日本刚过三个月,她很难接受鲁迅先生离开的现实,对于多方邀稿回忆鲁迅先生,1936年11月9日,在日本给萧军的信中,她坦言为难心境。“关于L一类的文章,一时写不出,不是文章难做作,倒是情绪方面难以处理。本来是活人,强要说他死了!一这么想就非常难过。”因此,在日本东京,萧红在情感上一直是拒绝承认鲁迅先生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1936年10月24日,在她发给萧军的信中说,“现在他已经是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那里去了?”此信由1936年11月5日出版的《中流》杂志第1卷第5期冠以《海外的悲悼》为题发表。信末有“编者按”记录发表这信的缘由,“这是萧红女士在日本听到鲁迅先生逝世的消息后,写给她恋人田军的信。因为路远,我们来不及叫她给《中流》专号写稿,便将这信发表了,好让她的哭声能和我们的哭声混在一道。”显然,文章的发表不能算萧红为回忆鲁迅先生的专题而作。接下来在日本除给萧军信中谈到对鲁迅先生的思念,并未写什么回忆文章。回上海后,在萧军、许广平、海婴等人的陪同下,拜谒了鲁迅先生墓,写了著名的《拜墓诗——为鲁迅先生》,“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魂,/只是说一声:久违。”这声“久违”,仍然意味着萧红沉浸在和鲁迅先生平日对话的希冀中。在重庆写《回忆鲁迅先生》所描述的先生音容笑貌,“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那句玩笑话,可视作“久违”的出处。1937年10月18日,武汉《战斗》第1卷第4期“鲁迅先生周年祭特辑”发表萧红散文《“万年青”》。这时起,萧红慢慢地回忆起鲁迅家居生活,先从鲁迅日常说话、形体动作开始,讲述第一次到鲁迅家中,与鲁迅就“万年青”对谈后,萧红转换到现实,鲁迅先生家中,万年青还在,花瓶却到了鲁迅先生的墓地。许广平仍然忙碌着,两人有时谈论着鲁迅,“就在他的照像前面谈着,但那感觉,却像谈着古人那么悠远了。”与许广平的对话,以及鲁迅逝世后萧红不时地仍然出现在鲁迅家中,恐怕与她和鲁迅夫妇的深厚情感有直接关系。“八一三”前后,许广平家中遭受“容留二三十人的一个机关”的质疑,只有萧红萧军可以替许广平承担日本友人的事情。萧红永远都是以弟子身份站在鲁迅和许广平一边,不是动嘴皮子,而是有实际行动跟上。

  3月14日,萧红由重庆寄给上海许广平一封信。4月5日,该信以节选的形式发表在《鲁迅风》第十二期,题目是《离乱中的作家书简》。信中,萧红说起霞飞坊着火的谣传,重庆关于鲁迅先生二周年祭萧红为什么没有参加的事,“那时候我不能去参加,那理由你也是晓得的,”她怀着重孕,不便出行。她一直想出《鲁迅》刊物,鲁迅先生去世后,萧红认为她做的事情很少,“就心急起来。心急是不行的。周先生说过,这心急要拉得长,所以这刊物我始终计算着,有机会就要出的。年底看,在这一年中,各种方法我都想,想法收集稿子,想法弄出版关系,即最后还想自己弄钱。……这刊物要名实合一,要外表也漂亮,因为导师喜欢好的装修(漂亮书),因为导师的名字不敢侮辱,要选极好极好的作品,做编辑的要铁面无私,要宁缺勿滥;所以不出月刊,不出定期刊,有钱有稿就出一本,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三月五月,整理好就出一本,本头要厚,出一本就是一本。载一长篇,三两短篇,散文一篇,诗有好的要一篇,没有好的不要。”萧红还告诉许广平,《鲁迅》每期都要有关于鲁迅先生的传记、研究,并向许广平邀稿,“导师的长处,我们知道的太少了,想做好人是难的。其实导师的文章就够了,绞了那么多心血给我们还不够吗?但是我们这一群年轻人非常笨,笨的就像一块石,假若看了导师怎样对朋友,怎样谈闲天,怎样看电影,怎样包一本书,怎样用剪子连包书的麻绳都剪得整整齐齐,那或者帮助我们做成一个人更快一点,因为我们连吃饭走路都得根本学习的,我代表青年们向你呼求,向你要索。”

  萧红给许广平信中所谈《鲁迅》刊物,最终没有成行。不断地逃难再逃难,所以,我们在《回忆鲁迅先生》中,看到萧红请求许广平写的帮助青年人成长的生活细节,由她自己写了。她需要梳理鲁迅先生日常生活,来帮助青年人找到方向。

  1939年5月,东北流亡学生李满红、姚奔、赵蔚青等进入靠近黄桷树镇的文笔坨重庆东北青年升学补习班学习,他们经常到萧红和端木蕻良的家中求教,尤其是对他们朗诵自己的诗歌。姚奔在《记满红》中回忆到,“端木和萧红像大哥大姐一样亲切地接待我们,我们把自己的习作拿给他们看。”在和东北流亡学生的交往中,萧红回忆着鲁迅先生,体味着先生对青年人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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