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过年轻人呼吸到新鲜空气”——访钱谷融先生
来源:文艺报 | 刘秀娟 2016年11月30日07:44
得知98岁的理论家钱谷融先生来京参加第九次作代会,29日一早,我们按约定好的时间到钱先生住处采访,没想到老人已经收拾停当,在学生杨扬的陪同下专门等候。师生二人都是本次作代会的代表,28日乘高铁一同来京。
钱先生兴致很高,到京的当晚,就参加了学生格非组织的师生欢聚,不同时期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已经慢慢衍生出一个精神上、学术上的大家庭。这是另一种血缘。作为“家长”,钱先生从来不厌其烦,乐于接受大家的探访、邀请,哪怕学生带陌生朋友来,钱先生一律欢迎,绝少拒客。“有人来看我,我很高兴,不会觉得累。现在高铁6个小时就到了,比以前快多了。”钱先生感觉到我们打扰的歉意,反倒宽慰我们,热情招呼拍照的年轻记者就座,怕她受累。
早年丰腴的脸颊渐显清矍,但那顶标志性的八角帽,澄澈开怀的笑容,恬淡从容的言谈,一如往昔,让人在匆匆的时光中感觉到安慰、安稳。
感受到我们国家的兴旺发达
得知自己是本届作代会上到会代表中年龄最大的,钱先生笑着说:“马识途比我大,可惜这次他没来。”
从1979年第三次全国作代会算起,这已经是钱谷融先生第六次参加作代会了。毕竟上了年岁,最后一次出国的时间、近期来北京的时间,钱先生都记不清楚了,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缺席了第八次作代会,因为腰痛行动不便。谈到对历次作代会的感受,钱先生说首先是感受到了我们国家的兴旺发达。
钱先生很愿意外出,感受一下生活的变化。大多时候,他是通过读书看报看电视来了解外界。“看上海的报刊比较多,毕竟是身边的事嘛;电视主要看戏曲频道。”看到桌上有刚刚送到的《文艺报》,我问钱先生中国作协为会员订阅的《文艺报》能否如期送到家里,没想到,钱先生对《文艺报》还存在一份特殊的感念。“1979年作代会前,是《文艺报》先叫我来北京参加一个会,算是首先给我恢复了名誉。”钱先生多次对人提起此事。曾在《文艺报》工作过的学者刘锡诚告诉记者,钱先生所说,是1979年3月16日至23日,《文艺报》在向阳招待所(今崇文门饭店)召开“文艺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钱先生在会上作了发言。这年年底,第三次作代会召开,钱先生第一次当选为代表,印象尤其深刻,对他来说,那是让他周身松快,感觉到春天来临的大会。
虽然舟车劳顿,但钱先生非常乐于参会,“在这里见到好多老朋友,认识新的朋友,很高兴。”
钱先生喜欢和年轻人一起,作代会上年轻的面孔,到家里来的年轻人,都让钱先生感觉到一种美好的鲜活的气息,“通过这些年轻人,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这些年轻人带来的新鲜消息,谈论的新鲜话题,是书报之外钱先生与外界联系的重要通道。参加作代会,对他来说就是与年轻人的相会,“和年轻人在一起很开心”。钱先生也为现在的作家和研究者能有这样好的创作环境而高兴。
淡泊名利,随遇而安
从1951年住到长风湖边的华师大教师公寓到现在,整整65年,大半个世纪,钱家惟一的“乔迁”是从一村搬到了二村。每天,老人家都会按惯例到长风湖边散步,闲坐,看湖水。以前经常在湖边碰到老友,随时可以“杀”上一盘,现在,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但钱先生看看伴随了自己大半生的湖水也就满足了,这泓湖水是最知他的老友。
“因为军阀混战,从小开始逃难,直到老年,算是过上了好日子。”钱先生似乎对一切都抱着一份满足之心,可谓淡泊名利,无所欲求。当年,50多岁的钱先生依旧是讲师,虽然有了学术声望,却没有带研究生的资格,很长时间里是和许杰先生共同带学生。对于做了38年的讲师,钱先生毫不为意。“来北京开会,人家介绍说这是钱谷融教授,我赶紧纠正,是讲师。我一贯随遇而安,不想太多功名利禄的事。”
虽然学术研究领域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但钱先生一直对魏晋风度向往不已,认为那是一种把文化融到身体里、浸透到修养中的状态,他希望今天的人们不要过于粗鄙、市侩气。说到自己的研究,他说“全凭兴趣”。这并非全是谦虚,我们现在做学问,恰恰缺少了“兴趣”这一内在动力,实用性、目的性太强。钱先生的这份闲淡、闲适,现在看来,更是一种宝贵的安静、淡泊。
文不诚不动人
早在1979年,钱先生就写过一篇《希望看到更多的力作》的文章,直到今天,“推出更多精品力作”依旧是广大作家和读者的共同期盼。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理论批评,钱先生说,一定要“说自己想说的话,文章是由衷而发,文不诚不动人,一定要‘诚’。不要为了哗众取宠,要真正表达自己的内心,写自己想写的文章,事后才不会懊悔”。
虽然精通中西文化,但钱先生一直视中国文化为精神的根基。一本《世说新语》,钱先生从年轻时读到现在,对传统戏曲也钟爱有加,不去戏院了,就在家看戏曲频道。在他看来,中国文化太深厚,是我们每个人割不断的精神根脉。“从小潜移默化,生于斯长于斯,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根,但同时要不断吸收新的东西。”他感觉,我们现在重新重视传统文化是一个好的方向,“年轻人如果不了解自己的传统,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采访结束,老人家坚持拄杖送我们到门口,一再握手、感谢,满怀对每一个来访者的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