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偷家族》:所等之人,现身迟
来源:北京晚报 | 嘚嘚 2019年01月18日09:11
初枝和亚纪参拜完水神,随手顺了两个签,初枝奶奶抽到的是末吉,亚纪看了一眼那神签,上面写着:“所等之人,现身迟。”初枝奶奶边嘟囔着“哪个都不算太好”边粗鲁地将神签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
是枝裕和凭借《小偷家族》夺得了去年的金棕榈奖,这一片段在电影中被剪去,在小说中却被保留了下来。以此为标题,《小偷家族》不过也是一部苦苦等待着那个缺席之人的故事。
《小偷家族》一开始描绘的是一个穷困但热闹的五口之家:一个拥挤的老宅,初枝“奶奶”,信代“妈妈”,“姐姐”亚纪一起围坐在矮桌边,“爸爸”阿治和“儿子”祥太把生活用品分发给家人。还有被亲生父母关在门外的树里,阿治用一个可乐饼把她捡回了家,他们就在这样狭窄破旧的屋子里生活了下来。
小说里以美好之物串联起章节,“可乐饼”、“面筋”、“泳衣”、“魔术”、“弹珠”、“雪人”,这些物件成为孩子的记忆里那闪光之物。在小津安二郎那里,静物即时间,而在是枝裕和这里,静物即人情。初枝奶奶总有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迷信,用曼秀雷敦涂伤口、用盐治尿床;阿治教会了祥太怎么用可乐饼泡面条,用破窗器救了他;信代顺来的领带夹成为祥太的宝物,和波子汽水的玻璃珠一起成为树里的大海与宇宙……他们又那么笨拙地绞尽脑汁地想要去爱孩子,殊不知他们已经给孩子带来了食物、疗愈与希望。
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逐渐发现这家人的秘密,同时“家”与“家人”的概念也随之瓦解:初枝“奶奶”是一个被儿女丢下的独居老人,房子是唯一的财产,阿治也不是祥太的爸爸,信代不是初枝的女儿也不是祥太的妈妈,亚纪用自己妹妹纱织的名字作为店的花名。
这一切真相如同层层剥落的墙头,逐渐露出这个家族破败的一面。在日常叙事中设置悬念,是介乎于假定和非假定之间,因而非常难以把控尺度。《小偷家族》调整了悬念的剂量,铺陈在日常生活的书写中,显得恰如其分又符合戏剧规律般将人调动。
它首先是由一个个小悬念组成。在开端部分,在行进过程中,或在独立的段落里,插入“双关语”和“潜在话语”。例如阿治和信代在附近的酒馆喝酒后,阿治把搂着信代的手放到她腰上,感慨一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夫妻关系可真不赖啊”,放在揭开真相前后两个语境中,这句话都成立;再例如初枝奶奶无意中对着亚纪说,“我的这个,和赔偿金差不多”,面对亚纪的疑问又很快改口,说这是“养老金”,虽然说得是真话,但也恰恰是这个赔偿金,使得亚纪对初枝的爱产生了怀疑。每个人物之间的关系都成为一个小悬念,悬念之间环环相扣,解扣的同时系扣,最终指向一个巨大的秘密——信代的秘密。秘密成为小偷家族赖以生存的要素,又成为击垮它的最后那一颗子弹。
小说要比电影更加贴近信代的内心,那些影像留白的部分,小说成为补充。如何理解信代,就是这个故事最核心的东西:树里是她的童年,她渴望初枝奶奶那样的母亲,接受即使年长只要没什么攻击性就可以的阿治,亚纪是曾经的自己,而祥太是她的希望。她不愿相信生来就有的血缘关系有多牢固,她想选择,并且勇敢地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甚至勇敢地放弃自己的选择。是信代,成为了《小偷家族》里最坚韧的部分。
信代在电影中实际上是相对沉默不外露情感的人,安藤樱的饰演非常到位,但还是会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小说里写出来了。对树里,她在内心起誓:“我不会再放手这孩子。”对初枝,她心里好悲伤:“哪怕一次也行,多想听到她喊‘妈妈’。”
就算假装也好,能够有一处屋檐,能够有妻子儿女,这正是无缘社会中这些孤独个体所期望的东西。“所等之人,现身迟。”这句话既是初枝奶奶的,也是信代的,也是树里的,是同一个人生的三个阶段,折叠在这个小偷家族里。小说最后,树里还是被关在门外,她踮脚张望,好像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