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杜根:日常平淡声调里的深重后景
来源:文学报 | 何晶 2019年01月21日08:55
大约很少有人的博士论文一半是诗歌,一半是论文,澳大利亚诗人露西·杜根正是这样一位不寻常的作家,她的诗集《记忆之壳》《白泥》《游离者》《守护神》等在多国出版,并荣获多个国际诗歌奖项。她也是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2018年度最后一位嘉宾。
“上高中时/她曾塑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干这活儿/把她的手掌/变得干绷绷时/她也就学到了/一些触摸的奥秘。//器官比例/全错了,她的老师说/但凭空捏出/肌肉和曲线的/感觉很不错。//……美术课教会她/人体的本性。/虽然他们开始时/冰冷而结束时热乎,/却并不能指望他们去做/她的手想做的。”(《白泥》)诗人胡续冬称这是一首“具有详细纹理、在叙事中透露出强烈的寓言意味的诗”,杜根借回顾高中美术课堂上用白泥做雕塑的情景,刻画了女性视角下关于成长、如何认知身体与世界的一个小寓言。杜根将这首诗写得很安静,在安静中却包含着她对于性别、成长的理解:“少年人在成长中具有脆弱性,尤其在涉及到身份认同危机的时候,我想讨论的是他们在性别形成过程中的种种心绪,简单的动作背后,有很多私人的力量在发生。”
在一个访谈中,杜根谈及童年对她写作的重要性,因为童年时她与大地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这也就很容易理解她为何常在诗里以童年视角书写。“这里有贴着星星和各种玩意的/窗户。/如果你躺下仰望/天空会从裁剪的云朵,/模糊的星座图间流泻。//……我在这些碎星轨道上伸展/感受骨头压着地板的地方,/如何透过我的衣服/述说一个故事。/这可成为/轻而易举的一课。”(《幼儿园故事》)这首诗以一个成人的视角,借用童年的空间来讲述故事,杜根表示,重新进入童年空间是一件迷人的事情,“骨头压着地板的地方……述说一个故事”,在这里她再次和大地离得如此之近,但也隐隐有一种悲伤,从儿童到成人,与大地的这种连接似乎越来越远,她借由成人视角进入童年空间,是想将这种连接保留得更长久。
杜根擅于将对事件和场景的描述呈现得清晰、具体,这与她欣赏的美国诗人毕肖普不无关联:“我喜欢她对于细节无懈可击的关注,以及她在每一个措辞当中付出的谨慎,所形成的可称之为‘响亮的细节’的东西。”
“溜进小巷后/又是另一种秩序。/时间咀嚼,卸下防备。/事物的背面丢开伪装/一览无余:/野花蔓草,被遗弃的角落,/植物自在地生长。/此刻我才能进入你向我描述过的/那片田野:/“最有趣的/是那些边缘地带……在我身边/好像是野甘菊,/还有菊苣,/野玫瑰开着花。”……我们的季节衔接上了,我冬天的小巷/伸展开一亩亩的残株。/我俩走走,停停,/手叉腰后,看着天,/倾听风的动静,锄草/在边缘地带默默耕耘。”(《西班牙来信》)杜根将时间放到意境中,将“我”在小巷里深处寻找到的日常秩序之后的荒茫、朋友在西班牙乡间遇到的植物农事,和题记“试试……角落里的荒野。这会给你带来许多快乐。——德里克·贾曼”三者拼接在一起,发现边缘地带给予人的意义,“很多生活的好时光,是被边缘化的时光”。在拼接处,杜根的衔接过渡、技法的层次感清晰又了无缝隙,对于她而言,这是她对于文本之间的衔接、空间之间的衔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衔接的一种展现。
杜根常在她的诗里写平时不受关注的一类人,“这几个区的女人们/都与那个刻钥匙,修鞋跟的男人打趣。/她们情不自禁/被他店前虎视眈眈的光所吸引”(《配匙修鞋店》),“卖艺人的小家庭/每个星期六占据舞厅一角。/最大的那个女孩动作灵活/一如家传。她走在边缘/退几步然后全力向前”(《卖艺人家》)。她擅长观察人,不仅是观察,甚至是在诗里为他们写一部传记,刻画出一个完整的人生状态。更有趣的是,她仿佛在这种诗里写一部短篇小说,小故事里留下巨大的叙事孔洞,吸引读者们的想象力和好奇心从这些孔洞里鱼贯而入。
“那壁纸是一片森林。/你与父亲一起将它贴起。/你引我进入桌后这个斑驳的/新世界。/坐在桌前的你/看起来就像画中人。……我那时真是一个笨女人/而你就端坐在/你的林中/从无龃龉。/在颓唐的岁月里/我想象你依然坐在那儿。”(《壁纸》)杜根的诗,常常是这种谨慎、朴实、克制的腔调,她刻画一些日常的、平淡庸常的细节,在其中发现诗意的场景,从中创造出诗歌意味深长的深重性。在处理日常的声音和事件时,她处理的是其背后更深远的东西,这种东西她不希望用很高的声音喊出来,她更期待用日常的平淡声调作为一个前景去实现更深重的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