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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部公房著作《砂女》:社会异化,人无自由

来源:Lorraine读书笔记 |   2019年03月20日08:32

近日看罢日本作家安部公房的著作《砂女》,讲了一个疲于工作与情感的男教师为了“不使自己在时间的洪流中像‘河床’一样被渐渐侵蚀”,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只身来到远方的海边企图捕获一类罕见昆虫,却误入一个围困于沙海中的贫困村落后被囚禁,在屡次逃离失败并被迫慢慢习惯后找寻到自身生命的价值意义与真正的“自由”的故事。

这个故事,荒诞却真实,迷惘却理性,绝望也希望,活着是为了“挖沙”,“挖沙”是为了活着,掏空的生命,掏不尽的“流沙”,一切行为的重复,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仅仅是活着,就已用尽全力。

深究来,有形沙洞如无形人生,又如无形社会,仁木顺平掉进的不是囚禁他七年的沙洞,而是生命的沼泽与社会的泥潭,他重复七年的挖沙行为不过是重复人一生中无意义的日常以及为适应异化社会所做的努力,置身沙洞的孤独与绝望也不过是被异化社会迷失了自我,被异化人群所不理解的存在困惑与生存迷茫。

许多人幻想让生命获得极大或最大的价值,但绝大多数人活着只是在“挖沙”,只是在重复。不错,重复是生命的真相,但无端的重复,不管行为是否具有意义,都经不起时间的无限消解,平庸的生存性行为不会因为无止境的重复就具有了向存在性行为过渡的可能,生命的价值也不仅仅局限于活着与存在。

仁木顺平三番五次地逃离沙洞,除了渴求自由,何尝不是惧怕这无止境无意义的“重复”呢?

“他啃指甲,连心脏的鼓动都不能安定,他抽香烟,连脑波的节奏都不能满意。呼吸、步行、内脏的蠕动、每天时间的分配、每七日一个礼拜天、每四个月重复一次的学期期末考试,谈不上使男人放心,反而成了新的反复逼迫的结果,不久,他抽烟一天比一天厉害起来,还与囤积指甲污垢的女人一起,胡乱寻找世人眼睛够不到的地方,大汗淋漓被噩梦魇住……”

无意义重复囚禁了人的自由,不自由却是人生的常态。

资本主义制度大发展,物质化的现代社会对人心人性的异化繁衍了对人存在的蔑视,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异化了人的思维,束缚了人的自由,于是有了新时代大部分人意识所构建的冠冕堂皇的社会制度,自认代表正义的少数服从多数的畸形规则,以维护人权的名义,束缚了人的选择权利,人心本性与人身自由。

世俗权力的无穷放大及其对个体权力空间的挤压和褫夺造就了异化的社会,异化的人群,现实的必要性约束着人类社会的生活意识,个人只有去适应集体才被容许生存。

许多人紧随时代变迁,自以为的“独立”个体,实际上早已成为被刻骨般同化的躯壳。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代,人们了解资讯的方式由最初肢体及口头相传的原始时代,后来的竹、帛、锦、烽火等物质时代,再后来的逐渐完善的纸质时代,到如今四通八达的网络时代,人们不断调整自己的思维接收机制来充实自己跟上潮流,跟上时代,通过由网络上得知来的新闻消息发散自己的思维并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以为自己很创新很独立,事实上早已被同化。

20世纪20年代,李普曼在他的代表作《公众舆论》一书的开头讲了一个故事:1914年,生活在大西洋一个岛屿上的英国人、法国人和德国人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是每60天往返于大陆之间的英国邮轮。到这一年9月,邮轮路过这个岛屿之前,岛上居民所知道的欧洲大陆仍然是两个月前送来的最后一期报纸所提供的那些新闻。当9月中旬的一天,邮轮再次来到岛屿的时候,居民才得知6个星期前第一次世界大战就已经爆发了----几十天以来友好相处的他们已经在事实上成了敌人。然而,事实上岛上居民与大陆居民的情况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无论是60天,还是6天、6小时,所有消息的接收者无不在事实发生一段时间以后才了解到有关消息,而在此之前,他们头脑中的世界仍然保持着事件发生前的状态。也就是说,人与其生活其中的现实环境之间存在一种拟态环境,而这个环境在某种程度上是人类本身创造出来的。

后来因麦库姆斯和肖发表在《舆论季刊》上的论文而成名的理论----“议程设置”概括了这一概念:媒介不能告诉人们想什么怎么想,却能告诉他们该想些什么。公众会按照媒介对各种问题的重要程度的设定来调整自己对这些问题重要性的看法,或者说媒介对某一事物的强调程度同公众对同一事物的重视程度构成正相关关系。

媒体对大众如此大的强烈的引导性,现在,你还敢说你“独立”么?大众媒体塑造的世界与人们头脑中的世界高度一致或高度相关,你思考并阐述前,思维其实早已被控制,你拼命“独立”前,思维其实早已被同化,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你与他人在一开始就并无不同,时代思维控制了你的个人思维甚至物理肉身,多少人自以为活得很精彩,很独立,何尝不是被时代牵着鼻子走,多少人早被同化,又多少人迷迷而不自知。

多少人思维同化的同时也不断被异化,不仅强行异化他人思维,可怕的是,连自己的思维也残忍异化。

当代社会是由以大多数人意识所构建的“约定俗成”的社会制度所支撑着的,所谓“约定”,即“共识”,那么,如何使几十亿的不同个体在人性本能及各种条件约束下达成一致?只能是这“约定俗成”的规则都于其有利罢了,可这些“规则”却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打着“正义”与“集体”的幌子令这人性私心“大行其道”千百年,所谓“少数服从多数”,所谓“请主动给老弱病残幼孕让座”……都不过是因为利益,因为每个人都有“老弱病残幼孕”的一天,因为所有人都不喜欢被孤立。

但是,凭什么要舍弃个人意愿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多数人的所言所为就一定是对的一定是正义的吗?所有人都在呼吁倡导人权,所有人又都在俯视践踏他人的人权,窒息毁灭自己的人权,明明所有人都没有义务服从,但所有人又都在服从。

法不责众,所谓的“正义”,所谓的“集体主义”,冠冕堂皇的畸形规则,不断地扩大异化人性的丑恶黑暗,不断地约束消耗人性的勇敢善良,什么是自由,什么是选择,早已于滚滚红尘涛涛大浪间荡然无存。

异化不仅以“集体形式”体现,更以“个人方式”体现。资本主义制度大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大发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法则逼迫繁衍的追名逐利驱使人性异化,催生人性黑暗,蔑视人性存在,现实社会与人的“存在”逐渐疏远,逐渐不和谐,现代文明社会物质与利益催生了无数迷茫,孤独与困惑。

多少人一边绝望地重复着“挖沙”行为,一面又为了适应生存不断地蜕变自己,但必要的不是从孤独中逃脱,不是从孤独中恢复正常,而是把它看做必然之物主动接受,并在孤独中探索未知的新的途径,因为,身在大海,就必须与世浮沉潮起潮落,身在森林,就必须随遇而安落叶归根,别无他法,一棵小草,如何撼动大树,别无他法。

《砂女》以现代主义的视角,结合对社会的客观观察,通过营造奇妙怪异的世界,揭示了现代多数人的孤独状态,不断探索和挖掘人性的本质,仁木顺平的最终抉择完成了其对生命的理解与对本性的探讨----“挖沙”是为了活着,重复地“挖沙”是为了寻找生命存在价值的可能性与精神所需价值的可塑性,只要不断努力,就能创造人存在的客观条件以及人存在的更大空间,在重复中认识重复,反抗重复,并超越重复,不断挖掘和探索,找寻迷失的自我。

仁木顺平在沙漠中利用简易装置捕水,大概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与自由。这何尝不是“随世浮沉”,“随遇而安”?

“洞穴的底部,依然什么变化也没有,但他的心情却像登上了高高的塔顶。”

所幸,他既没有同化,也没有异化,他只是,从沙子中和水一起捡回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