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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性:女性学论集》《龚鹏程述学》新书发布,引发思考—— 从纸上旅行到在生活中践行的路有多远?

来源:文学报 |   2019年04月19日08:58

做学问的理想境界当是知行合一。但在现实中并不是很多学者,都能做到知与行并行不悖。从这个角度,法国精神分析学家、“妇女解放运动”发起人之一安托瓦内特·福克的思想与行动留给世人最重要的启示,或许在于如其生前助手、法国妇女解放运动组织和女性民主联盟的联名主席,法国女性出版社联名社长伊丽莎白·尼可利所说,她既是社会行动家,也是一位思想者,她结合了行动与思想,希望能够改变既有的文化模式,使我们从现在的文化过渡到一种新的文化,由此让我们对人类的未来有全新的思考。

福克的思想主要体现于近期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引进出版,法语文学翻译家黄荭翻译的《两性:女性学论集》一书中。在日前于上海建投书局举行的新书首发式上,女性民主联盟联名主席,法国女性出版社联名社长米歇尔·伊岱尔表示,该书副题中的“女性学”,实际上是福克创造出来的一个词。要理解这个词,就有必要回到这本书的标题——“两性”。“‘两性’法语直译就是两种性别。这看似一个常识,但实际上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以福克的理解,在妇女解放运动之前,似乎男人就代表了人类的全部,女性是被排除在外面,或者说处于一个非常边缘的地位,她们没有自己的声音,对自己也不了解,而且她们也没有获得承认。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女性是一个不可见的群体。这样的看法,乍一听有点费解。以西蒙娜·德·波伏瓦为代表的一代女性主义者,不正是为让女性成为可见的群体做出了卓绝的努力?但在伊岱尔看来,要是把波伏瓦的思想还原到当时的历史语境里,我们会发现,在波伏瓦那个年代,女性还完全处于次等的地位上。所以,在波伏瓦看来,社会赋予女性第二性的性别,实际上是一种灾难。由此,女性必须拒绝成为女性,拒绝社会给予她的性别。“这一点,我们从她的代表作《第二性》书名中能看出来。显而易见,第一性是男性,那才是完美的性别,而女性是失败的男性,是次要的。所以,波伏瓦希望抹消社会赋予的性别,抹消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正是在这一点上,福克的思想和波伏瓦之间有了质的区别。因为,福克并不希望抹消这种区别,而是希望我们承认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有两性。在她看来,人的性别肯定不止是社会赋予的,虽然社会也起到影响,并在性别塑造上发挥很大的作用,但并不能把社会视成唯一塑造性别的因素,更不能因此排除一定的生理基础。“因为女性有自己独特的能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生育能力,女性能把新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是一种独属于女性的能力。而生育是一个接纳他者,接纳不同于自己的身体的另一个生命的过程。如果做一个比喻,生育仿佛是一个最成功的移植手术。我们知道移植手术,把另外一个身体嫁接到已有的身体上,往往会出现排异反应,生育则是完全接受他者,并孕育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生育对于他者持有的是一种慷慨的,开放的态度,这是生育核心的问题,也是女性学最基本的出发点。福克把生育作为她思想的核心概念,通过政治、哲学以及象征符号这种各个层面来分析生育这种行为,从而引发我们在意识形态上、宗教上、科学上对于女性问题的思考。”

因为与波伏瓦倡导的女性主义有本质区别,福克的思想被法国知名社会学家阿兰·图海纳称为“后女性主义”。但福克的思想并不只是出于对波伏瓦的吸收与反驳,而是有其悠久的思想渊源。如伊岱尔所说,在研读了弗洛伊德等经典的思想作品后,她发现他们都把女性视为一个黑暗的大陆,认为这是一个不可捉摸、无法参透的领域。“而且在弗洛伊德等经典的思想家那里,往往女性被认为是失败的男性或是一个没有性别的群体,她们唯一的存在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等同于男性,或者是等同于男性的力比多。”

在福克看来,这是对女性的身体和思想分别看待,身体是属于女性的,女性往往跟身体以及动物性联系在一起,而思想是创造的,并且往往是属于男性的,只有男性像上帝那样拥有创造的能力。这种观念造成的结果是,为了拥有真正的深邃的纯净的思想,就要摒弃肉体,女性就因此受到了贬低。伊岱尔表示,正是基于此,福克认为,只有把女性的身体纳入政治层面以及哲学层面的思考,才能让女性找到她真正的身份,所以身体是非常重要的。事实上,也正是福克自己成为母亲,并且生下自己的女儿的经历,促使她找到了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的深刻的原因。“她觉得,贬低女性是出于男性对于女性所拥有的独特生育能力的一种嫉妒。因为在我们之前所有的社会系统里,女性都是没有自己的身份,她总是生下来之后通过父亲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我们知道,力比多在弗洛伊德那里是指的一种性的能量。所以,只有在认可男性力比多的同时,也承认有女性的力比多,两种力比多都同时存在,只有这个时候,女性才能真正跟男性达到一个均等,并能够跟他们真正实现分享。”

而福克的思想,之所以获得“后女性主义”的命名,是因为她在对女性建立的既有思考的模式之上,提出了自己新的模式。伊岱尔表示,以往的思考模式,要么把女性等于子宫,以至于认定,女性全部的功能就是生育功能,使得女性成为了生育的奴隶。要么认为女性就应该忘记她有子宫,就像波伏瓦曾经说过的,女性就应该去写书,而不应该生孩子,女性应该成为男人,应该忘记她们自己是谁。“虽然这个思潮非常重要,但它并不能成为一个女性真正被社会所接纳的一种范式,所以它现在看起来有点过时了。第三种是欧洲的模式,希望能够尽量平衡女性的职业生活和她们的家庭生活,兼顾她们的工作和生育养育孩子两方面,但这是非常困难的,以至于女性反而受到了惩罚,她们辛辛苦苦养育孩子,往往因为养育孩子在职场上受到歧视等等,所以她们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反而受到了惩罚。”以伊岱尔的理解,正是在这三种模式的基础上,福克提出了自己的模式。“她希望能真正改变女性被忽视、不可见的处境,希望女性生育功能能够得到社会真正的承认,因为她把它称之为生命的生产,让社会真正意识到生育这种行为的价值,只有这样,女性的地位才能得到改变。”

福克的与众不同之处,还在于她不仅是一个拥有深刻思想的知识分子,她的思想如尼可利所说,不仅针对女性问题,还有针对其他问题。她同时还积极投身到社会行动中去,通过用实际的社会运动来改变女性的命运。早在1968年,她就发起了女性解放运动,尤其是赋予了这一运动以哲学上的高度。1974年,她创办了女性出版社,1976年,她出版了《秋瑾》,把这位中国女英雄介绍给法国的民众。2013年,她作为编者参与了女性创造者辞典的创作过程。尼可利介绍说,这套书卷帙浩繁,总共三大卷,里面有12000个词条,囊括了4000年来全世界各个领域的优秀女性创造者,并在其中详尽介绍了她们的生平事迹。

也因此,当四年前福克去世的消息一传出,就在法国各大社交网络引起了极大反响;时任法国政府发言人兼女性维权部部长娜迦·瓦洛-贝尔卡桑表示:“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她作为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家在女性运动史上将留下深远而重要的印记,她为法国一代人的自由解放所作出的贡献是无可估量的,她的精神和思想将继续鼓励和影响那些致力于争取男女平等的人们。”

某种意义上,福克能这般数十年如一日推行她的女性学思想,是因为她把这一事业当成了她的生命。这倒是应了中国学者龚鹏程的一句话:“我述学、谈学问跟别人谈的不一样,谈的是生命史。”继《四十自述》之后,龚鹏程在人生走过六十岁之际为读者带来了他的新作《龚鹏程述学》。在他看来,说“生命”不说“治学”,是因为“治学”和“生命”本是一体。“人生在世,既非猫狗,自当力学。”“生活即是为学。”因此“龚鹏程述学”,实际上是“龚鹏程谈生命”,谈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进行勘察。

但本书又不同于一般的自传,不采取逐年讲故事的方式。龚鹏程另辟蹊径地以孔门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叙述框架,以六艺系统统摄学术,在“述学”的同时,又与整个中国文化衔接起来。因此,此书是龚鹏程立足于当代社会对孔门六艺的一次重新探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活化”,而传统文化的“活化”,更在于通过我们的作为,从传统中找到智慧,让传统文化真的在现代社会中产生作用,改造和提升社会文化及现代社会的种种缺失。

让传统文化“活化”受到的最大障碍,或许如原台湾大学教授陈晓林所说,来自于人文社科学界。“到现在,两岸学界各自都建立了很多的门户、门墙、典范,但我们也可以看到,越来越严重的学术专业化导致的‘道术将为天下裂’。学术碎片化之下专业的傲慢,已经阻碍了学术的进步与发展。虽然龚鹏程提出的很多颠覆典范的想法最后的结论未必正确,却绝对可以冲击、刺激到典范里面的人去反思一下典范是否已到了需要重新修整或重新考量的地步。”

以陈晓林的理解,龚鹏程试图冲破学术和民间的层层壁垒,把以儒家为中心的中国文化在现代性的冲击下进行活化,背后既深含儒家的生活关切,也有侠义情怀在支撑。陈晓林表示,龚鹏程作为中华武侠文学会理事长,前几年在大陆,去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崆峒等凡是有武术源流的地方采访了个遍,跟那些地方的掌门和负责人都建立了深厚的交情。“在学术界尚未意识到需要更新、转换其典范的情况下,龚鹏程现在最大的成就,反而是和民间书院、图书馆、社会宗教团体合作,把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结合。他的治学并非局限于学术领域,而是延伸到了更为广阔的生活场域。”

体现在恢复礼乐之学上,让学者傅杰颇为感慨的是,龚鹏程倡导的礼学不拘泥于考究之形,他实践的是活的礼学,古为今用的礼学。“他恢复很多书院,然后到处考察。我有幸陪同他到山西临潭考察当地文庙,他在里面找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他任校长的南华大学成立了一个雅乐团。我注意到,南华大学的师生把所有的古曲,还有各种各样古代的仪器都复原出来了。南华大学还会举行一些典礼,这在我们现在很多中小学都没有了。应该说,复兴礼乐是文化复兴的重要部分。龚鹏程不仅是这样倡导,而且身体力行。”

恰如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所说,我们不能把精神之源完全建立在西方思想系统基础之上,但要让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学重新成为中国人的精神资源,则需要做大事、出大师,同时还需要把传统文化化入中国人的治学与生活日常中。

龚鹏程显然做到了这一点。他从“自述”到“述学”,看似在反复讲述自己,实则因为中国传统本就强调“为己之学”。“我读书做学问干什么?就是希望改善自己,然后才能去谈改善别人,改善世界。其次,中国哲学中,做学问的方法最特别的就是‘自省’、‘自反’,通过自述的方式,对自己走过的路重新做一些探索和思考。”龚鹏程正是希望从“为己之学“出发,让文化和生活所有层面都结合起来,让我们的所思所行,让生活和学术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