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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德诗歌在中国的传播与出版

来源:文艺报 | 杜海燕  2019年05月13日23:39

奥维德是古罗马黄金时代与维吉尔、贺拉斯齐名的三大诗人之一。他一生著作等身,在其生前的古罗马就已经确立经典地位。在西方奥维德作品的抄本、注本、译本和研究专著多得完全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相较于西方对他的热衷,中国对奥维德的译介则要晚得多,成果也很不充分。本文对古罗马诗歌的汉译本进行了梳理,展现了古罗马诗歌在中国的传播进程和出版现状。促进奥维德诗歌在中国的传播已经刻不容缓。

在群星璀璨的古罗马诗坛,维吉尔是史诗和田园诗巨擘,贺拉斯是直到今天仍备受技艺派诗人推崇的大师,卢克莱修以写哲理诗见长,卡图卢斯是古罗马抒情诗的代表,普罗佩提乌斯以抒写爱情诗著称,提布卢斯善于描写田园风光……然而,要是问彼特拉克、薄伽丘、乔叟、龙萨、莎士比亚、歌德等大诗人和众多文艺复兴大画家受谁的影响最大,他们的答案只有一个:奥维德。

奥维德是古罗马黄金时代最后一位大诗人和集大成者,维吉尔、贺拉斯之后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他一生著作等身,青年时代的《情诗集》《爱的艺术》《女人面妆》《爱的药方》可以说集古罗马爱情哀歌之大成,《女杰书简》对欧美书信体虚构文学影响巨大。此后他转入两部鸿篇巨制《变形记》和《岁时记》的创作。《变形记》是奥维德最重要的作品,在近代的神话研究学兴起之前,他的《变形记》几乎是后世了解古希腊罗马神话的唯一权威。《岁时记》则是古罗马历法文化的指南。正值创作巅峰之际,奥维德却遭到时运女神的抛弃,他被罗马皇帝屋大维放逐到黑海之滨的托密斯,在这个蛮族和罗马帝国的交界地带度过了人生最后的10年。他在这里写下的《哀歌集》《黑海书简》和《伊比斯》成为后世流放文学的原型。

如果说维吉尔是文以载道的诗人,那么奥维德就是天生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充沛的、毫不费力的想象力,无与伦比的创造力,高超的修辞技巧,使得奥维德的诗歌总能给人以活泼新鲜的感觉,赋予古老的神话传说以新的生命。诺贝尔桂冠诗人布罗茨基曾由衷赞叹,奥维德在《变形记》中的一些场景描绘几乎实现了画面和声音、意义和语言的彻底合一,差点让此后两千年间的诗人“全都失业”。两千年来,奥维德的作品一直是西方文学正典的核心部分。他的精致措辞受到古典主义者和新古典主义者的推崇,他的游戏性、颠覆性又受到现代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的热捧。他还为西方无数绘画、雕塑、歌剧等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灵感,古希腊罗马神话通过他的作品渗透到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今日西方的语言样态和思维习惯。古典学者哈尔迪称他为“西方整个古典时代最重要的诗人”。

奥维德的作品在生前就已经成为经典,文法学家经常引用他的诗歌作为权威材料。流传下来的古代抄本多得不可计数,仅《变形记》就有400多种版本,直到如今校勘繁多的古代抄本对于西方学者而言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译本就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据统计,仅1641年以前被译为英文的古罗马古典作品中,奥维德的英文本就多达74种,维吉尔的63种,两者远远超过其他古罗马诗人。这只是冰山之一角,如果再加上1641年以后的,还有德国、法国和意大利这三个西方古典学研究的重镇,奥维德译著的规模将更为惊人。关于他的校勘、注释、评论和翻译已经成为西方古典学的一门产业,多少西方古典学者为之穷尽一生的精力和学养。

相比西方对奥维德的热衷,中国对他的译介起步则要晚得多。国内对古罗马诗人的介绍始于19世纪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创办的现代出版机构,1857年《六合丛谈》第四号的“罗马诗人略说”首开先河。1928至1931年,郑振铎在当时销量可观的《小说月报》上连载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爱情故事和英雄故事,奥维德的作品,尤其是《变形记》成为这些故事的重要素材之一。

1929年戴望舒从法译本将奥维德的《爱经》(又译《爱的艺术》)译成散文体的汉语。这是国内第一部翻译成汉语的奥维德诗集,也是国内第一部汉译的古罗马诗集,它的历史价值是不言而喻的。戴望舒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被誉为现代派诗坛领袖,他的译文语言精雕细琢,委婉细腻晓畅,给人以唯美的艺术享受。美中不足的是,它转译自拉法对照本,这个版本的拉丁文本校勘存在着很多问题,可靠度上难免有所欠缺。这部《爱经》1929年由上海水沫书店初版,1932年现代书局再版。历经半个世纪封尘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再度迸发自己的生命力,有漓江出版社1988年“犀牛丛书”版,花城出版社1993年版,岳麓书社1994年旧译重刊版,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初版、2001年修订版,哈尔滨出版社2004年版,中国妇女出版社2004年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名为《爱的艺术》版,辽宁教育出版社2011年名为《罗马爱经》版,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名为《爱的艺术》版等等,不胜枚举,成为奥维德作品中流传最广、再版次数最多的汉译本。

1958年杨周翰依据洛布拉英双语版翻译的奥维德《变形记》出版。杨周翰是翻译大家,除了奥维德的《变形记》外,他还将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和贺拉斯的《诗艺》译成汉语,为国人开拓性地带来古罗马黄金时代三大诗人最重要的作品,可谓功绩斐然。杨周翰的译文一贯选用散文体,这部《变形记》也不例外,文字古雅典重,极具可读性。遗憾的是,就如他本人在序言最后所声明的,他的译本只有原著五分之三的内容,并不是完整的译本。这部译著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几次重印再版,此外还有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年修订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

1992年出版了南星译自英文版的《女杰书简》。南星熟谙西方文学,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是成名诗人,他的译文采用诗体,句句有对称,层峦叠嶂朗朗上口,很有古典诗词的味道,文采飞扬。只是南星的译文翻译年代较早,译名没有对照,令今天的读者颇有距离感。此外在格律和措辞方面归化过度,准确度上难免有所损失。这部译作1992年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初版,2011年吉林出版集团再版。

2001年花城出版社出版了飞白的《古罗马诗选》。诗选选译了12位古罗马诗人的代表作品,并附上这12位诗人的生平、作品和艺术特点的评介,加上前言和导论,整部作品可以视为一部古罗马诗歌简史。飞白的译文采用诗体,直接译自拉丁语,有相当的艺术性。不过关于奥维德,飞白只选译了8页《爱的艺术》、2页《爱的医治》和12页《变形记》,篇幅有限,难以展现作品的整体风貌。

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王焕生的《古罗马文学史》,其中关于奥维德的20多页的叙述是不可多得的奥维德研究成果。王焕生是国内古罗马文学史研究和翻译领域最重要的学者,他的文学史介绍全面,梳理详尽,持论公允开明,充满启发性,在目前国内奥维德研究极为稀缺的情况下,其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这部作品200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2008年中央编辑出版社再版。

此外,国内奥维德的汉译本还有茅盾选译的《拟情书》(又译《女杰书简》,刊于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第七、九、十册,1935至1936年出版),缪朗山选译的《变形记》(收录于2011年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缪朗山文集》),黄建华、黄迅余的《罗马爱经》(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名为《爱经》版、北京出版社2004年名为《情爱录》版、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杨明的《爱的艺术》(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曹元勇的《爱经全书》(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版、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寒川子的《爱的艺术》(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林蔚真的《爱经》(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等。自1929年第一部诗集问世以来,奥维德的汉译主要都聚焦于《爱的艺术》,汉译本大都转译自英文或其他语言,国内一直未出现一部有规模的奥维德作品选,更没有全集,这与诗人的历史地位是极不相称的。

2018年底,随着李永毅翻译的奥维德诗全集第一部《哀歌集·黑海书简·伊比斯》的问世,这个局面终于得以改变。这是西方文学史上第一次成系列的以流放生活为题材的诗歌作品,成为后世流放文学的原型。李永毅是近十年来国内古罗马诗歌译介和研究领域贡献最大的译者和学者之一,先后翻译出版了《卡图卢斯〈歌集〉》(2008年)、《贺拉斯诗选》(2015年)和《贺拉斯诗全集》(2017年)。其中《贺拉斯诗全集》2018年荣获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是国内第一部获此殊荣的古罗马诗歌译著。李永毅本人也是诗人,他的译文全部采用诗体,直接译自拉丁文,拉中对照,语言严谨晓畅,用词准确,富有艺术性,可读性很强。此外他的译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每首诗都加了大量译注,融合了欧美学术界数百年的研究成果,尽力还原历史语境,充分体现“深度翻译”的理念。李永毅的上述译著全部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奥维德曾在《变形记》的最后说道:“我的作品完成了。任凭朱庇特的怒气,任凭刀、火,任凭时光的蚕食,都不能毁灭我的作品。时光只能消毁我的肉身,死期愿意来就请它来吧,来终结我这飘摇的寿命。但是我的精萃部分却是不朽的,它将与日月同寿;我的声名也将永不磨灭。”

奥维德做到了,在莎士比亚、乔伊斯、艾略特、庞德、曼德尔施塔姆等人的作品中,这位伟大的古罗马诗人经历着在西方文学中的重生,西方关于他的翻译研究已经有两千年历史,蔚为大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在奥维德翻译和研究方面的薄弱零散,成果也很不充分,这对于中文世界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促进奥维德诗歌在中国的传播已经刻不容缓。我们期待出现更多更优秀的汉译本,为我们跨越时间的鸿沟,让他再次在中国的异国文化中延续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