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世界语译本
来源:文汇报 | 李树德 2019年07月29日08:42
《寒夜》世界语译本及书中所刊巴金自选照
巴金的《寒夜》于1947年3月由晨光出版社首次出版。《寒夜》出版70多年来,被译成英、法、日、韩、西班牙、挪威、世界语等文字版本,介绍到世界各国。其中,《寒夜》世界语译本在国内出版,由我国世界语学者翻译。
世界语版《寒夜》(FROSTA NOKTA),李士俊译(书名页署其世界语名LA·LUM),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0年(25开)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精装,外有灰白色护封(外包封),画着一盏发出黄色光的旧式路灯,一个穿着深色长衫、围着白围巾的男人,在街上行走,渐行渐远。这个封面系我国工艺美术大师柳成荫先生(1942—)设计。
柳成荫还为小说设计了六幅别具一格的黑白插图,分别在该书第七、十二、十六、二十一、二十三、二十九节。全书共301页,包括四部分:作者简介、寒夜、后记和专用名词世界语发音表。发音表包括书中出现的人名(姓氏)、地名39个,前为汉语拼音,括号里是世界语读音。目录后附一幅地图,系我国中部和南部的部分省份,一般仅标省名而未标注城市名,但小说中提到的城市也予标注,如南京、嘉定、成都、重庆等。
世界语由波兰籍犹太人柴门霍夫博士在印欧语系基础上,于1888年创立,旨在消除国际交往中的语言障碍,使全世界各种族、肤色的人民能像兄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目前,世界语已成为使用最广泛的国际辅助语,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世界语组织和世界语者。
20世纪初,世界语由留学日本和西欧的中国学生引入中国,一批进步知识分子很快开始学习并推广世界语,如蔡元培、鲁迅、周作人、胡愈之、恽代英等。
巴金是我国著名的世界语者之一。他从1918年开始学习世界语,此后几乎没有间断过世界语的活动。早年,他还从世界语翻译过不少外国作品,如匈牙利尤利·巴基《秋天里的春天》、日本秋田雨雀《骷髅的跳舞》、意大利亚米契斯《过客之花》、俄罗斯阿·托尔斯泰《丹东之死》等。因此,当中国世界语出版社计划把《寒夜》译成世界语,向巴金征求意见时,巴老给予了热情支持。
1987年,《寒夜》出版40周年。中国世界语出版社请李士俊将《寒夜》译成世界语,作为对这一标志着巴金创作又一里程碑式的作品的纪念。
时任中国报道杂志社、中国世界语出版社编辑和《寒夜》世界语版责任编辑的赵慕英,写信向巴老征求意见,并发去“作者简介”请巴老过目,同时请巴老寄一张用于书中的照片。很快,1987年2月28日,巴老回信表示同意(收入《巴金全集》第二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慕英同志:
信悉。我同意你社请士俊同志翻译《寒夜》并将旧作关于《寒夜》,作为该书附录出版。附来“作者简介”也拜读了,没有什么意见。我写字费力,不多写了。简介奉还,照片以后补寄。
祝好!
巴金
二月二十八日
巴金1981年12月30日曾为《寒夜》挪威文译本写序。赵慕英作为责编,当然希望巴老能再为世界语译本写序,因而再度写信请巴老为《寒夜》世界语译本写序。1987年3月15日,巴老回信并寄来照片(见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巴金《佚简新编》第二三一页,未收入《巴金全集》):
慕英同志:
第二信拜读。为《寒夜》写新序,我看不必了,我生病,没有精力动笔,请原谅。
寄上近照一张,用后请寄还。你们如需要别的照片,不妨找现代文学馆帮忙。
祝好!巴金三月十五日
巴老寄来的照片,印在书的“作者简介”前一页。
中国世界语出版社请李士俊翻译巴金的《寒夜》。李士俊是中国报道社原副总编辑、国际世界语学院院士、著名世界语翻译家。
李士俊(1923—2012)出生于河北省安国县。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学校流亡到四川国立六中,在国文老师李广田自编的课本上,读到译成汉语的日本著名世界语者绿川英子的诗《失去了的两个苹果》。神奇又“神秘”的世界语,抓住了他少年的心。1939年某天,他在一书摊买到一本《世界语一月通》,开始自学世界语。1941年,他开始参加世界语运动。1946年,他加入世界语新闻记者协会,参与出版世界语刊物Jurnalisto(《新 闻 记 者》),并 给 多瑙河地区的世界语刊物Internacia Kulturo(《国际文化》)投稿,报道我国的解放战争。
李士俊用世界语翻译过我国大量作品并介绍到国外。如叙事诗《阿诗玛》(1965年)、李季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1985年)、郭沫若历史剧《屈原》(1987年)等。1980年,他将巴金中篇小说《春天里的秋天》译成世界语。此后,又把茅盾《子夜》、古典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译成世界语出版。1993年,李士俊被认定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2010年,荣获中国翻译家协会颁发的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李士俊提出,翻译是艺术再创造的过程,要有感情灌注,译者要把自己全部心血、精力、修养、才思倾注到作品的翻译中,才有可能成就一件艺术杰作。他在翻译《寒夜》时,就是遵照这一理念的。
《寒夜》主人公汪文宣患有严重的肺结核病。书中描写:
泪水使他的眼睛模糊了,他肺痛,喉痛,现在眼睛又痛。
“她也太辛苦了。”他痛苦地想。他把头一动。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喉咙和肺一齐痛,痛得他忍耐不住。
翻译时,李士俊对“肺痛”的说法有着不同见解。他认为,肺结核不会导致肺痛,他本人就有这方面经历。解放前,李士俊从北方流亡到四川,因颠沛流离、生活困苦而患上肺结核病,病程迁延达五六年,但他始终未感到肺痛。根据现代医学理论,肺脏由植物神经支配,并无痛觉,只有病变反射到胸膜才会出现胸痛。于是,他写信向巴老提出自己的看法。
巴金肯定了他的意见,1988年2月15日回信(《佚简新编》第一三○页),建议他把“肺痛”改译为“胸痛”。原信如下:
士俊同志:
来信收到。对您提出的两个问题简单地回答如下:
(一)炒米糖开水的“炒米糖”就是“米花糖”。我可以单买开水,也可以买来米花糖泡开水。
(二)您可以把“肺痛”改译为“胸痛”。
我身体不好,写字困难,不写了,请原谅。您把《寒夜》译成世界语,我非常感谢。此致
敬礼!
巴金二月十五日
从这件小事,可见文学巨擘巴金为人的谦虚,以及两位前辈一丝不苟的精神。这也是我国翻译史上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