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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奖评委李国平:我看重的是文学的丰厚性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国平 陈泽宇  2019年08月18日10:32

8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揭晓,梁晓声《人世间》、徐怀中《牵风记》、徐则臣《北上》、陈彦《主角》、及李洱《应物兄》(按得票数排序)5部作品摘得桂冠。评委李国平在接受中国作家网采访时表示,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呈现出丰富性和开放性,本届获奖作品饱满充沛,为中国当代文学长篇小说领域贡献了精品佳作。

记者:李老师好,请您谈谈对近年长篇小说的整体印象。

长篇小说是文学整体高度的标志。纵观近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宏阔的、长河式的长篇小说仍占多数,力图对时代图画做全景式描绘、对历史进程作总体把握仍然是许多作家的追求,这个追求底下是绵延的现实主义传统和现实主义精神。同时,长篇小说创作呈现出了丰富性和开放性,例如付秀莹的《陌上》、刘亮程的《捎话》、吕新的《下弦月》、李宏伟的《国王与抒情诗》,或承传中国传统的审美精神,或展现独异的表达方式,或打开别一种文学世界,提供了新的文学话题和解读空间,展现了长篇小说思维的宽广可能和更加丰富的文学气象。

记者:五部获奖作品脱颖而出,它们从题材或艺术上有哪些突出贡献?您最喜欢哪一部?

我看重的是文学的基本面和丰厚性,其实十部提名作品和十部文学作品之外的有些作品都很优秀,有些展示了作者的抱负和雄心,有些展示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茅盾文学奖在累积中形成了一些传统,这些传统非人力所能左右,支撑它的是当代文学的现实运动,实践成果。《人世间》《主角》《应物兄》都是饱满充沛的文本,书写的是时代变迁和现实生活,将个体与群体的命运、普通人的愿景、文化的兴衰、精神的探寻、人文品格的坚守等话题融入改革开放、精神成长的历史进程。《北上》则汲取了当代营养,在历史和现实、中国和西方的对话中开拓着世界眼光。

我想重点说一下徐怀中先生的《牵风记》,这部作品的篇幅并不长,但它非常丰厚。

从思想上说,《牵风记》展现出雄关漫道、砥砺前行、浴火重生的精神气质,其中突出对比大我与小我、人生理想与民族梦想,写出了历史的必然要求与历史的合法性结果,同时又写出了一种生命气象,给予革命者以生命的礼赞。让我们想到马克思主义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我认为《牵风记》塑造了丰富的共产党人形象,是一部大传。

从艺术上说,《牵风记》寓意于象,“乱云飞渡仍从容”,既透露着浓烈的现实主义底色,又洋溢着浪漫主义气息。

徐怀中创作《牵风记》,经历了三次否定,第一次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如果我们参照徐怀中当时的创作,那时如果他完成,也应该是优秀的独异之作。第二次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创作《西线轶事》前后,“几次动笔又几次辍笔”,这一次的否定源于整个社会精神认知的促动,个人文学认知的变化,这个变化又是整个新时期文学认识深化的结果。莫言曾说,徐怀中是我的恩师。徐怀中则说:“要说恩师,他的恩师应该是中国的改革开放。”徐怀中说,源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使中国作家开阔了视野,深化了文学认知。徐怀中写作《牵风记》过程中的文学思考和新时期文学探索同步发生,即是个人的深切体验,又有浓重的时代印记。第三次则发生于《牵风记》文本的完成过程中,是一个历史过程,我称之为否定之后的升华。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几乎穿越当代中国文学整个过程,是自己创作的经验总结,又应和着中国当代文学的思潮,映照着当代文学前进的轨迹,凝结着当代文学的珍贵经验。它是一个个人化文本,又是有着丰富内涵并颇具启示意义的文学文本。

记者:茅奖既有自己所坚持的艺术要求,又不断呈现出它的开放性,能否就获奖作品谈一下茅奖的艺术标准问题?

我想这个问题最权威的解释是茅奖条例。一个国家的最高文学奖一定有自己的提倡,它一定是注重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平衡的,一定是注重用文学方式表达的大命题的。茅奖,十届,四十年,恰和改革开放的时代同构同步,它的基调,是一届一届参评和获奖作品累积而成的,它的标准的形成的最根本的基础,是文学现实,是文学实践的结晶。茅奖有自己的坚守,同时,开放性也是对文学发展进程的回应。关于开放性和多样性,人们可以举出许多作品的例子,如上届的《繁花》,例如第七届的《暗算》,本届评奖,人们给予一些具有鲜明艺术特质的作品以积极的评价,在我心中也有遗珠之憾。

记者:茅奖已是第十届了,您觉得这个奖项在引领长篇创作方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人们说,文学是社会敏感的神经。历届茅奖都或隐或现地折射出了时代前行的特点,尤其是文学走向和时代情绪。例如第一届的《冬天里的春天》,它是文学复苏时期的反映,也是改革开放初期整个社会修复创伤、寻找民族共识与未来方向的反映,第三届的《平凡的世界》反映了改革开放背景下我国的城乡二元结构冲突下的青年选择,第四届的《白鹿原》可视为世纪之末中华民族反思历史、寻求科学发展道路、民族复兴的诉求的回应。

本届提名和获奖作品也可以作这样的解读,如果你端详此次入围作品,会发现作家们独特的创作个性所构成的长篇小说创作的丰富格局,以及未来各种文学评估所要重视的多样性。《牵风记》的意义,实际上已超过个体的创作,这样一个文本,凝聚着整个当代文学前行的足迹,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学宝贵的经验。《应物兄》也是一个丰厚的、具有启发性文本,它用文学方式思考百年来文化的命运,民族在探寻中的执守和执守中的探寻,大文本支撑起了大命题。《北上》设置了中国和西方、历史和现实这样的复线结构,在早些年这样的文本思考不一定会出现,它的站位,一定折射出了当今中国对自己和世界的思考。梁晓声的《人世间》从改革开放前夜历史的冲动写到改革开放之后历史的选择,探索不断变化的人和世界的关系,用普通人的命运令人信服的给出了答案。历史感、时代感,历史和人构成了一体。

文学评奖是一种文学评估方式,茅盾文学奖多少有风向标的意味,意味着对过往的总结,对往后的启示。我对评奖的评估是,一个大的评奖行为要看整体上能不能反映整个时代的精神诉求,折射出社会前行的进步思潮,反映文学的深化和进步。本届获奖作品,历史感是突出的特征,时代感跃然纸上。有更长的历史书写,有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书写,人的命运延伸出的是时代命运的思考,历史中国,当代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成为中国作家思考的重心——这不是茅奖的发现,而是茅奖的收获,集合一起就透现出一种思潮,一种引领。

茅奖的创设和倡导,一定有基本的和高端的参照,着眼于中国文学的发展,整体质量的提升,它的影响力和引领作用,是在评奖过程中累积而成的,是对中国当代文学成就总结的基础上形成的。这里有文学逻辑,有双向的回应,有尊重和致敬。一代一代作家的艺术努力,文学实践和文学成就支撑起了文学天空。茅奖用有效的方式,进行着集合和集成,用集中的呈现,体现着倡导,引领和启发。

记者:评奖过程也是评委互相交流、讨论甚至争论的过程,您觉得这种碰撞是否对您的专业研究有启发?

评奖,也是在评自己。评奖,会有矛盾,冲突,尤其是自己和自己的冲突。但是,参加评奖是一次令人珍惜的学习机会,读作品是学习,讨论是学习,开启人的思维和视野。分歧、争论也是学习,每个人都有盲点的和局限性。我常被别人的看法所说服,也有被投票击败的时候。对我启发很大的是评委们浓郁的文学情怀和文学的坚守,和许多宏观问题的讨论。这段经历让我感念,让我收获。

(中国作家网 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