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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奖评委李掖平:第十届茅奖是一次认真严谨的评审活动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掖平 陈泽宇  2019年08月18日11:27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委员会于2019年8月16日进行第六轮投票,产生了5部获奖作品,梁晓声《人世间》、徐怀中《牵风记》、徐则臣《北上》、陈彦《主角》、李洱《应物兄》(按得票数排序)获此殊荣。评委李掖平已经是第三次担任茅盾文学奖的评委,在接受中国作家网采访时,她介绍了此次茅奖的评审过程与深切感受。李掖平谈到,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是“一次认真严谨的评审活动”。此外,李掖平还逐一对5部获奖作品进行了解读,在她看来,梁晓声《人世间》关注普通民众生活与生存,向平民的理想、尊严和荣光致敬,标示出新时代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新高度;徐怀中《牵风记》文字既练达清朗又诗性飞扬,充分敞开了革命军人丰富鲜活人性的亮度、美度和作者革命人道主义的大爱情怀;徐则臣的《北上》刻画民族表情、写照民族精神、培固华夏文明的根性,其独特的结构形式指向了小说创作的一条新路径;陈彦的《主角》讲述了一个写在当下却寓意深远的“中国故事”,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熟稔和叙事的老到;李洱的《应物兄》描画了一幅当下社会生活和当代文化人从精神状态到日常举止的全景式图谱,是一部表征了文学书写具有多种可能性和可行性的作品。

记者:李老师好,今年您第几次作为评委参与茅奖评审?本次评审的过程是怎样的?

我已经连续担纲第八、九、十届三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审工作了,每一届都有很多深切的感受和体会。

本届评委是于7月29日赴京集合,开始集中阅读讨论评议的。但每个评委对参评作品的阅读,实际上是从5月15日接到评奖办公室的通知就开始了,所以到北京集合报到时,许多评委都带上了自己在家写下的阅读笔记,甚至当晚的餐桌上就开始交流阅读意见。

评审工作开始后,评委们按照分组和分工,开始了紧张有序的集中阅读,为保证每部参评作品都至少有四到五位评委细读,三个大组又分别分成两个小组,对指定作品阅读讨论,然后小组之间大组之间分别交换阅读,讨论评议后投票推出80部初选作品。接下来是一轮一轮的阅读讨论投票,每次讨论都很认真很热烈,认同度较高的就逐渐形成较一致的评议意见,分歧性较大的就各抒己见,对具体文本进行分析、诠释、评议,经过反复讨论基本达成共识后,最终投票选出5部获奖作品。

阅读讨论中,评委们涉及的话题非常广泛,从长篇小说的题材选择到主题指向,从结构形式到情节铺设,从人物形象塑造到语言修辞表达,从题材处理的难度、深度到故事的缝合与完成,从写作的当下意义到对未来文学走向的引领,可以说方方面面的问题都有人发表意见。真的是一次认真严谨的评审活动。

记者:本次获奖作品共5部,艺术特色各不相同,能否具体就每部作品谈谈您的阅读感受?

梁晓声的《人世间》是一部关注时代、关注普通民众生活与生存,向平民的理想、尊严和荣光致敬的长篇小说。作者以北方某省会城市一个平民区——共乐区为背景,将从这里走出的十几位平民子弟跌宕起伏的生活和奋斗历程,嵌入到中国社会近50年来发生的上山下乡、三线建设、推荐上大学、恢复高考、知青返城、对外开放、搞活经济、国企改革、个体经营、棚户区改造、反腐倡廉等重大社会变动发展进程中,既写他们生活的磨难与困苦,更写他们怀揣梦想艰苦奋斗的尊严与荣光,他们中有的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成为了社会精英,有的子承父业努力打拼辛劳谋生,其性格命运虽各有不同,但始终恪守勤劳坚忍、自尊自强、正直善良、珍爱友情、乐于助人的伦理道德,做一个好人是他们的信念或者说信仰。尤其是德才貌兼备的周秉义和人称“一根筋”的周秉昆,所作所为更闪烁出人性真善美的光亮。纵横交错的复式结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朴实日常的平民视角,接地气有温度的语言,以可亲可敬的平民史诗性,标示出新时代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新高度。

徐怀中因其个性斐然的战争题材小说创作,被公誉为中国当代文坛一座文学重镇。从《我们播种爱情》《无情的情人》到《西线轶事》《底色》等,每一部作品都受到了文坛的高度关注和读者的广泛好评。本次获奖的长篇小说《牵风记》,创作过程长达半个世纪,几经调整与修改,甚至写成初稿又推翻重来,九十高龄的老先生对文学的虔诚与敬畏令人感动。《牵风记》以战争、人性、人情、爱情纵横交织的维度,扣住解放战争背景下挺进大别山一场激烈战斗中的人与事,以铁血激荡的战争场景和鲜活丰盈人性细节的交相辉映,生动传神地写出了解放军指战员(尤其是知识分子身份的军人)革命意志的勇毅坚韧、英雄气质的笃实沉厚、浴血奋战的壮怀激烈和纯真爱情的浪漫飞扬。结构疏密有序,情节剪裁合度,三个主要人物(汪可逾、齐竞、曹水儿)个性鲜活,其遭际和命运还颇具传奇性,一匹老马亦灵性神奇。文字既练达清朗又诗性飞扬,充分敞开了革命军人丰富鲜活人性的亮度、美度和作者革命人道主义的大爱情怀。

徐则臣的《北上》以大运河为轴线,串联起历史与当下两个时空、三组故事、众多人物,通过讲述京杭大运河畔几个家族之间的百年“秘史”,刻绘了一幅大运河百年的精神图谱。小说虽然写了许多人物如费德尔、小波罗、谢平遥、邵常来、周义彦等人的生活遭遇和爱情经历,但他们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主人公,作品的真正主角是那条曾浩浩荡荡风光无限,也曾淤积堵塞荒凉落寞的京杭大运河。所有散点式的人和事都是因为与大运河有关才汇聚在一起的。作者意在深剖细解大运河的前世今生以及未来愿景,以发扬光大其丰饶的文化蕴含,刻画民族表情,写照民族精神,培固华夏文明的根性。小说以一份考古报告开篇,以出现在考古报告中的一封信件所暗示的历史秘密结尾,强调的正是“前者是往昔对今日的抵达,后者是今日对往昔的重溯”。这种烟花绽放散开满天星火却又汇聚一体的独特结构方式,指向了小说创作的一种新路径。

陈彦的《主角》讲述了一个写在当下却寓意深远的“中国故事”,通过描写女主人公从秦腔学艺的学徒易青娥到“秦腔皇后”忆秦娥的成长过程,展示了一个人和一出戏及一个剧种,同时也是中华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历程的兴衰际遇和起废沉浮。作者从理想信念是人生的支撑,自强不息努力奋斗是生命价值实现的正路这一思想导向出发,在社会生活的风云际会中,在时代变迁的涡旋腾挪间,在地方戏曲的日渐边缘处,在易青娥具有苍凉和悲苦底色的婚姻家庭生活细节里,打捞起生命永在的希望和抗击磨难的坚强,汇聚成人性向善向美不断提升的力量。当易青娥终于成为秦腔名剧中光彩夺目当之无愧的主角时,她同时也将命运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成为了自我生命中的“主角”。故事情节的曲折生动,人物性格的立体饱满,地域风情的瑰丽丰饶,方言口语的活色生香,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熟稔和叙事的老到。

李洱的《应物兄》,以具有真诚和狡黠两面性格的“应物兄”筹备儒学研究院为情节线索,从这个中心人物向外辐射,描画了一幅当下社会生活和当代文化人从精神状态到日常举止的全景式图谱,是一部表征了文学书写具有多种可能性和可行性的作品。社会的、哲学的、经济的、文化的、历史的、当下的、物质的、精神的、抽象的、具实的、族群的、个体的、爱情的、本能的、人情人性的、伦理道德的、恪守本分的、好高骛远的、亦正亦邪的、美的丑的、好的坏的,举凡大千世界里人生舞台上的方方面面,或经由事件因果,或经由经史典籍,或经由诗词歌赋,或经由坊间传说,全都被作者光怪陆离地勾连在一起。经史子集郑重其事的叙述方式和荒腔走板调侃戏谑语调的交相辉映,再加上旁逸斜出各种细节的随处可遇,造成了一种明显的戏剧化间离效果,为读者思索与诠释留下了巨大空间。在我看来,既可以说作品由此拓开了一个具有百科全书式丰富知识的文本视阈,亦可说作者籍此表达了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一种广缈浩远的忧思或者说忧患。置身在这样一种丰富而复杂生活环境下的应物兄,和你、我、他,和每一个人,到底应该或者如何自处,自知,自省,自律,自洁?以及应该怎样审视历史又怎样面向当下?以及应该用什么样的书写来与时间抗衡与惯常较劲与宿命博弈?这种忧思和忧患源自骨子里令人敬重的高贵,至少对我而言有警醒和镜鉴作用。

记者:此次5位获奖作家有宝刀未老的文坛宿将,有年富力强的中坚力量,也有蒸蒸日上的“70后”一代,您本届茅奖获奖作家的年龄分布怎么看?

文学事业发展的规律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断创新发展不断发扬光大。我相信这也是每一个文学中人每一个评委心中的愿景。本次参评茅奖的许多作品出自中青年作家,在10部提名作品中有5部出自“60后”作家(孙惠芬1961年,刘亮程1962年,陈彦1963年,李洱和叶舟是1966年),两部出自“70后”作家(徐则臣和葛亮都是1978年),陈彦的《主角》、李洱的《应物兄》和徐则臣的《北上》最终荣获大奖。这么多中青年作家入围、获奖可以说是本届茅奖的一大亮点。

说实话,在评审过程中,评委们并未过多考虑作者的年龄,完全是按照作品的实际水平在一轮一轮往前推,一直到推出10部提名作品,大家看到有这么多六零后和七零后作家,很高兴也很振奋,因为这是符合文学事业发展规律的,也是标示出了中国文学创作更为广阔更具青春活力的未来方向的。相信这也会为更多的青年作家提振士气。

但我同时还要特别向老作家们表达崇高的敬意,不仅致谢致敬获奖的90岁高龄的徐怀中老先生和70岁的梁晓声先生,获提名的62岁的叶兆言先生,也致谢致敬所有参评茅奖的和并未报奖的老作家!因为正是老作家们对文学的虔敬和热爱和坚持不懈的创作,为青年作家引领了方向树立了标杆激励了士气,正是所有文学写作者的共同努力,才有了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繁荣和精进。

获奖的永远只能是少数人,但文学的荣光属于每一个文学写作者。

(中国作家网 陈泽宇)